日前在柏林电影节展映的《周渔的火车》是巩俐的第22部电影,也是导演孙周为巩俐度身定做的第二部电影。在这部与火车有关的爱情电影中,巩俐扮演一个为爱情而在两个男人之间奔走的女人。令人印象深刻的并不是那些被爆炒的激情戏,而是巩俐扮演的周渔扛着几摞瓷碗,在炎炎夏日默默地走过厂区的镜头。
巩俐有过辉煌的过去,同样值得关注的还有她的现在和将来。2月11日,本报记者在上
海对巩俐进行了独家专访。
在感情上,我也很容易徘徊
南方周末:有媒体报道,你说《周渔的火车》是你演过的正常的爱情,这句话怎么理解?
巩俐:不是正常不正常,而是纯粹的爱情。爱情故事我以前也演过,但是描写得没有这么深,像《菊豆》,像《大红灯笼高高挂》,那不是自然状态下的爱情,有些扭曲,和这一部角度不同。
南方周末:“周渔爱的不是那两个男人,而是她自己。”这是网上的评论。你觉得是这样吗?
巩俐:我觉得也对。周渔开始是对两个男人的爱,到后来,她更尊重她自己的感觉。这也是孙周想要跟大家讲的,人在爱的过程中,要尊重自己的感觉,不要掺杂别的,比如说周围的影响。
南方周末:孙周在拍《漂亮妈妈》的时候曾经说过:要让巩俐脱胎换骨。如果说上次已经这么做了,这次除了给你不同的故事之外,是不是角色本身也有了更丰富的内涵?
巩俐:很丰富。拍完这部电影以后,你会感觉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浪漫又苦涩的爱情。这部戏和以前的一些戏距离拉得比较远。我不敢说这次我在表演风格上有什么样的突破,有什么特别的不同,但是我觉得我是在进步,有很大的进步。周渔这个人物有很大的张力,导演给你很多的戏,很多的空间,让你去充分地发挥。每个演员都有自己表演的极限,到顶头了,走不过去了,就容易徘徊不前。到了《周渔的火车》,我觉得我跨过了我以往的极限。我迈过去了。
南方周末:迈过去的时候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巩俐:有!有!我对孙周讲,不管这部片子出来以后大家喜不喜欢,相不相信周渔的爱情,相不相信这份爱,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特别感谢你,感谢两位这么出色的男演员,给我很多的东西,让我觉得我进步了,我的路子开了很多,几乎全部打开了,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南方周末:梁家辉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对你的评价是勇敢、坚强。你是不是把自己性格上的很多东西投入到周渔这个角色身上?
巩俐:很多。我觉得我很不怕事。我不喜欢很多事情,但是如果这些事情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我不怕。有些人不喜欢这些事情,来了以后,他就会很畏惧、很害怕。在你害怕的时候,可能你的解决方式,你的态度,就会影响这个事件。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怕,可能是爹妈给的这个个性。爹妈给我这份性格,我很高兴。我不喜欢唯唯诺诺的人,不喜欢怕事的人,每当事情发生的时候,你就退缩了,不见了,找不着了,我不喜欢这样的人,不管是爱人,还是朋友,还是家人,我都不喜欢。我喜欢面对,每当一个事情出现的时候,我就觉得已经出现了,我也不后悔,既然它已经出现了,我就马上要想到怎么去解决这个事情。
南方周末:周渔在电影中处于很矛盾的状态,对你来说,表现起来是更难一些,还是更容易一些?
巩俐:周渔有矛盾的一面,人在情感方面很容易徘徊,每个人都是这样,我在情感上也是这样,我也很容易徘徊。情感没有这么简单,说来就来,说断就断。你要想好,你要去勇敢地面对,面对的时候,你不会说,我今天不行了,我马上不行了。怎么可能呢?你晚上就不想了吗?明天就成了另外一个人?这不可能。很多情感很难说得清楚,没有那么绝对的。如果是一个情感丰富的女人,她更加会徘徊。周渔也是这样一个人,当她觉得男友不合适了,不是她要的那种人,她也在徘徊。徘徊到一定的时候,她很果断。她在这方面很勇敢。
南方周末:对你来说,周渔这个角色是告别过去,还是一次转型?
巩俐:都不是。对我来说,是很普通的一个片子。但这一次的尝试是很不一般的。出来以后的效果,让我很惊讶,这可能会给人带来很多心理上的憧憬。这个片子出来以后,给人的回味很多,给人一些疑惑,给人一些幻想。会有人不理解她:她为什么要这样?但你问他们,讨厌她吗?他们肯定不会讨厌,会觉得这个女人很坚强。我相信没有人会说,我真讨厌她,我真烦她。我看完之后,也感到周渔身上很多东西很倔强,她很本能,她的情感很直接,但是可能在现实生活中,用这种方式走不通,只是一个幻想,什么也得不到。
南方周末:有报道说“巩俐就是周渔”,这是你的原话吗?
巩俐:(笑)有这么说的吗?不可能,完全不可能。在拍戏过程中我经常问孙周:她为什么要这样?问到最后,他说,爱,没有对跟错;爱,没有因为这样所以那样,很难去解释,我本身就是不想解释给人听,解释了就像一般的爱情故事了:因为他不好,所以她离开了他;因为他背叛了她,所以她离开了他。这个电影里没有这些。你不要老是问为什么。你自己去体会,自己去想吧。我在进入,一直在进入,可能到最后的时候,等到我豁然开朗的时候,也快拍完了。孙周说,你对人物的逻辑,慢慢会很清晰。不清晰的地方不要紧,不重要。
南方周末:塑造周渔这个角色是不是很过瘾?
巩俐:是的,很过瘾。
南方周末:但是你给自己的表演打分只有60-70分。
巩俐:70分。我没有打过高分,这算是不错的一个。
孙周:他比女人更了解女人
南方周末:听说孙周是用拍广告的方法在拍电影,每天要拍很长时间,很折磨人。你适应这种工作方法吗?
巩俐:我适应,没有问题。不管导演用什么样的方式拍,他都是为了电影好。再拍一百条,我也愿意,因为他不满意。也许他拍一百条,最后还是用第一条。不能把导演看得那么神圣,他也在找:老觉得这个感觉不对,想再找找。也许他挑来挑去,结果用了第一条,但是我不厌烦这种过程,因为我们都是为了电影好,以免以后后悔。
南方周末:把一个女性的内心活动表达得这么丰富,孙周应该是一个情感特别细腻的人。
巩俐:孙周是感情很丰富的人,他比女人更了解女人。他自己也这么说。他说,我谈过一些恋爱,我明白,谈恋爱的时候,我愿意去了解对方。他很敏感,所以在情感上就会很注意。每个人对爱的理解,对爱的表现方式都不一样。我不相信他就恋爱一次,他肯定有很多次的恋爱,每次都很重视的话,他会积累很多经验。
孙周的意识很超前,他对情感的意识也很超前。我觉得他很尊重人的原始的情感,不加任何社会的外界的影响。大家都应该去尊重和尊敬这份情感。当然在当今社会不可能没有任何约束。但是,这份情感你可以藏在心里,你可以幻想,你可以去做一个很美的梦。我觉得很好啊。
不接小角色
南方周末:其实一个演员的整个演艺生涯都处于被选择的境地当中。不知道你对自己的职业生涯有没有设计?
巩俐:没有设计。
南方周末:但你是一个很有抱负的演员。
巩俐:(笑)是很有抱负,还是很有包袱?
南方周末:你在演周渔的时候,会觉得豁然开朗,这说明在此之前,你想了很多东西。
巩俐:不是我想了很多东西,是我很困惑,为什么没有一个让我觉得很难的角色摆在我面前?是那种困惑,就是觉得没劲,演来演去都那么容易,演不出激情来了。周渔这个角色就是一个很难的课题。我现在已经过来了。
南方周末:平时会有大量的剧本放在你的面前,你应该可以很自主地来选择角色。难道真的没有好的剧本,好的角色吗?
巩俐:如果跟我以前演的角色相似的话,我就不会去接拍。我觉得重复我自己已经没有意义了。一直在重复,不是浪费我的时间吗?世界上有这么多人,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我何不去重新创造一个人,重新去扮演一个另外的角色?对我来说,数量太不重要了,质量更重要。我想,哪怕一年拍两部,一年拍一部,脚踏实地地去创造一个新的人物,我愿意这样,可能也是大家的愿望:巩俐又出了新的作品。大家对这个新的作品有期待的时候,你一定要很尊重自己,很尊重别人,不要又出来一个漂亮妈妈,又出来一个菊豆。人家就会说,还跟以前一样嘛,我们想看巩俐身上新的东西。如果看不到,他会失望。很多很多观众来信,都是希望我下一部戏不同。
南方周末:你有没有想过主动去组织创作班底,写出新的角色,让你的产量更高一些?
巩俐:我会给导演推荐剧本,好的小说。如果这个导演很适合这个作品的话,大家可以来谈。我看了太多的剧本,没有让我觉得有什么特别。可能我挑剔了一点,但是这是对我自己负责。
南方周末:除了孙周之外,还有你看得上眼的导演吗?
巩俐:(笑)很多。问题是没有好的剧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特别好的剧本。中国现在有几个长篇小说是很棒的,为什么不把它们拍成电影,我也不大清楚。
南方周末:有人说巩俐现在作品不多,和第五代导演淡出有一定的关系?
巩俐:第五代淡出了吗?没有啊。
南方周末:指的是他们现在的作品比较少。
巩俐:可能他们的困惑也在这里。希望有好的题材,希望再不要重复自己。我自己的感受是演员和第几代没有关系,演员应该是常青树。如果我一直跟第五代合作的话,他们后来的很多作品也不适合我,你觉得他们那些电影里的女主角适合我吗?我怎么去合作?还是觉得很困惑,找不到一个我觉得很棒的剧本,直到《漂亮妈妈》,直到《周渔的火车》。我喜欢这种很特定环境下的女性角色。我拍的电影,我演的角色,我希望是主要的,我不希望是一个很配角的角色,我觉得对我来说是浪费时间。在挑选角色的时候,戏分也很重要,如果戏分很少,或者很一般,那我也不会拍。
南方周末:你现在的地位,对你选择角色,和别人给你角色有一定的影响和限制。
巩俐:我自己没有,我怕别人有。其实完全没有必要,不要把演员想得过于神秘。我每一次拍戏,都是一切从零开始。我希望找到我喜欢的角色。但是什么是我喜欢的角色?我也不知道。可能我自己去看书,自己去找一个平台,这个书本身有它的意义,就像《周渔的火车》,这个火车对于这个电影很重要。我没有什么成就感,一点没有。人要活得实在一点。实在一点,才会很快乐。
南方周末:你是把电影当成职业呢,还是更重要的东西,比如说生命的一部分?你会在事业最辉煌的时候急流勇退,还是善始善终?
巩俐:对我的工作,我没有什么使命感。我肯定要有一个工作,我不可能待在家里,也不可能整天玩。那样的话,你就和整个社会脱节了,就没有意思了。我可能做得最好的工作,就是我现在的工作,就是做一个好的演员。这也是我喜欢做的。我喜欢做的事,我会做得很好。就是这样,特别简单。(本报驻沪记者王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