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摇的次生林
2003年8月底,由张元执导的影片《绿茶》将在全国上映。这部影片是否会给疲软的中国电影市场带来某种新鲜的东西?而张元,作为中国“第五代”导演张艺谋和陈凯歌后,在国际上最受瞩目的中国“第六代”重要导演,又将以什么来证明自已的实力,或无愧于“第六代”这个称谓?而“第六代”又凭什么表明与“第五代”在一脉相承中又有自已的不同禀
性?
很早就有人开始预言,所谓“第五代”即将终结和“第六代”已经诞生。尽管前半句有失偏颇,可后半句倒是毋庸置疑。或许因为人们已经习惯了“第五代”的乡土化、民俗化、历史化的浪漫主义风格。然而物极必反,就像张艺谋所言:“强势文化对弱势文化从来都是选择性吸收。”电影亦然。电影文化之所以能够吸收第六代,选择的基础就在于颠覆。颠覆什么?颠覆理想。理想是什么?它只能作为一种参照物而存在。
90年代以后,一个由大多在60年代出生和80年代后在北京电影学院等艺术院校接受正规影视教育,并于90年代后崭露头角的电影人开始突出“第五代”重围,孕育而生,人称“第六代”。历经十几年的发展,在继续和“第五代”分庭抗礼的同时,“第六代”始终以极其客观的写实语言发出自己的声音。在今年五月举行的第56届戛纳电影节中,“第六代”导演娄烨自编自导的《紫蝴蝶》代表中国电影参加了金棕榈的角逐。影片表面上看似“一个女特工和三个男人的暧昧故事”实际上却表现了关于忠诚和背叛的人性主题。今夏,随着《绿茶》的即将上映,“第六代”风潮会又一次“逼近”世人。
第五代导演成功的因素之一是他们极为明确电影产生的目的:一是票房二是奖项。而第六代导演,舍票房去参奖,甚至不考虑电影是否能公映,旗帜鲜明地为艺术而生。这种“代”的意识的转换,只能说明艺术创作的动力从根本上来说往往来源于对自我问题的困扰和发现。电影应该有自己的记忆,这种记忆是经意或不经意地还原着他们自己的都市体验,是生命与生活的对话交流。他们是一片飘摇的次生林,如同摇曳的镜头,虚无的情节。他们起家的主题就是不与规矩对话,表现对规矩的反叛、破坏、恐惧和逃脱;天马行空的拍摄方式,全然不顾文化的忌讳而肆意肢解影片,不禁令人感叹:原来电影还可以这样拍!
虚无的张扬
真正看第一部第六代电影是《北京杂种》,90分钟实在是次痛苦的历程。该片作于1993年,是第六代电影的早期力作。早期第六代电影里的主人公多为摇滚乐手、画家、大学生、流浪艺术家等形形色色的边缘青年。他们游走于城市的角落,无序的生活、迷茫的追求、混乱的感情纠葛是他们生命的全部。时间和破碎的理想交织在一起,被生活掩埋。
该片是第一部探索中国北京年轻人矛盾情感的影片,更像是对亚文化所发出的炽热宣言。其中的人物喜欢摇滚、喜欢打架、喝酒、性、生活缺乏目标却又自欺欺人,同时也有着因人际交往产生的孤独感。导演张元完全瓦解已然虚无的故事情节,肆意地剪辑、拼贴、整合,凸现出来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空虚感,而欣赏片名则显现出导演的狂放不羁。剧中人的确可以用“杂种”这个词来概括,暴力、性充斥画面,傻B、操你妈等“国骂”不绝于耳,让人惊叹:北京人咋会是这样?
摇滚是贯穿电影始终的意象,多次出现的摇滚演唱成为他们狂欢的标志,被他们神圣化为一场场“盛典”。在歇斯底里地呐喊声中,所有的焦虑、躁动、抑郁、落寞被彻底释放,但毕竟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虚无的张扬,“盛典”过后依然是要赤裸裸地直面人生百态,而他们却早已完全尚失了抵抗力,最终沦落为对现实无动于衷的漠视和麻木不仁的认可。片中摇滚只是一个极度个人化的小圈子,而他们就像是一个个“套中人”,抗拒、逃避现有的社会秩序和文化。虽然摇滚被他们视为唯一的利器用以反抗,但他们的个性对于当时的群体环境而言,只能是“废品的特质”。
《苏州河》是90年代末的电影,秉承了“第六代”的惯例——未能幸免成为“地下电影”。如果将“第六代”十多年的发展史分为三个阶段的话,《苏州河》显然是属于中期的。剧中男主人公贯穿了大半部电影的“寻找”再一次强调了“第六代”人特有的生存状态,在喧哗与骚动中痛彻感受到的惶恐和迷乱,而他本身也亦是这一群落的标准人物形象,即在繁华都市的穷街僻巷中无边际的飘泊的人。和《北京杂种》相比,《苏州河》已经有了自己的情节。整部电影的基调是哀伤的,“我的摄影机不撒谎”,叙述者“我”不紧不慢地叙说着,仿佛一个旁观者用第三只眼睛看故事,直白地讲述个人对于事件的读解。《苏州河》是一部套用双重生活的现代爱情悲剧,只是在电影中,如果不敢面对悲剧的话怎会让喜剧更多地在我们的生活中出现呢?
生活的态度
就艺术营养而言,第六代所继承和借鉴的文学、美术、电影作品要比以前的电影工作者大大丰富。如果说影响第五代导演的两大主潮是革命叙事和现代主义电影,那影响“第六代”的文学艺术就要复杂纷繁得多。影响“第六代”导演主要电影作品的目录与此有重复之处,但大部分都有形态和时间上的巨大差别。除了中国革命电影和“第五代”的影片而外,可以简略列举的对第六代有重要影响的作品有:《筋疲力尽》、《四百下》、《美国往事》……至于《低俗小说》这样的后现代主义形态的影片,则是“第六代”中更年轻的导演在上学期间就看到的。
而连获8项大奖的影片《小武》的导演贾樟柯,却是“第六代”的又一个另类代表。小武代表的,其实是贾樟柯所体验到的一种性格、一种命运。贾樟柯说他的电影,要表达他自己的生命经验,但他其实在表现一种自我放逐的青春群像。当他们正当青春的生命找不到合适于自己的合法位置,当他们个体的尊严被这个世界以无限空虚的广袤所忽视,那么这些生命所能做的,只有望洋兴叹,只有无可奈何的自我放逐。这不是某一个人的放逐,而是集体的放逐。或者说,是整个时代的放逐。生于60年代的这一群人,80年代是他们最可宝贵的青春。同时,80年代乃至90年代又是整个中国社会变迁最为剧烈的时期,一切旧的价值观念、意识形态一直都在瓦解。而新的价值观念、意识形态又尚未树立。这些年轻人,他们的精神世界,他们的生命,正处于一种虚无、真空的状态。就像电影里那个不断面临拆迁的的汾阳小县城,小武的朋友无奈地说了一句:“拆了旧的,新的又在哪里?”
2003年路学长的新片《卡拉是条狗》可谓是这一阶段“第六代”代表作,和以往影片相比,导演自觉放弃了对视觉奇观的创造。去粉饰、留真意,白描化的手法刻划着平民生活。卡拉不仅有完整的情节,更有简单明快的节奏,葛优的加盟使其黑色幽默尽显片中。而影片背景根植于琐碎的生活现实,体现在导演敏锐的洞察力,即对平民生活的关注以及对生活细节的捕捉。导演“固执”地用镜头和文字记录生活,但其实质却远高于生活。当电影结束人们又继续重回现实生活中时,却反而感觉正在走入电影中的生活。而这些,恰恰或许正是第六代们所崇尚的,那种自然简约却十分健康的生活态度。
“我们不缺生活,缺的是对生活的态度,态度决定高度,我们如何去理解生活,怎样生活,取决于我们对人生直面的热情和真切的生存体验。生活的种种仅是表面的浮华,穿越表面的浮华将要直抵心灵的融合才是人性最本质的内在。”凌洁/文、吴煌/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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