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逍遥剧照 点击此处查看其它图片
应香港艺术中心的约请,对贾樟柯作一次笔谈,谈及他最初从影的想法,他说了一句:“当我喜欢电影后,我就问自己拍什么,我想那就拍80年代。”
去年入围戛纳的《任逍遥》讲的却是2001年的故事,构成的是另外一种电影经验。这部用DV拍摄的片子是边走边唱完成的,贾自我评价说,电影技术的实践,让他“寻找到了一种全新的表现方式,数码摄像机能使一名导演变成画家、诗人,随时挥笔吟诵自己的所思所
感,迅速记录下自己的灵感火花”。
和《小武》、《站台》里的主人公一样,《任逍遥》里的彬彬和小济也有着大把的时间,在生活中寻寻觅觅的依然是贾樟柯第一个电影主人公“小山”(《小山回家》)想要的东西:一点点爱和一点点钱。彬彬和小济是哥们,十九岁,不上学不工作,一起在大同街头,在台球房和迪斯科舞厅之类的地方消磨时光。他们的前辈,小武(依然是王宏伟演的)在这部影片中已经成长为老混混,一个放高利贷给彬彬的家伙了。混着混着,小济爱上了巧巧,一个为“蒙古王酒”跳广告舞的成熟女郎,彬彬帮着朋友追巧巧,他自己心里喜欢的却是一个天真的高三女生。两人的爱情其实都是泡沫,但在他们自己,却是郑重不过。结尾时候,两人受犯罪新闻的启发,带着假炸弹去抢银行,彬彬被捕,小济溜了。影片最后定格在彬彬的歌声里:让我悲也好,让我悔也好,恨苍天你都不明了;让我苦也好,让我累也好,随风飘飘天地任逍遥……
《任逍遥》原本是《神雕侠侣》的主题曲,出现在这部电影里,不再有江湖豪情,倒像是小济和彬彬的青春遗言:“活三十岁就够了!”“妈的哪有什么将来!”不过,他们这句“没有将来”和朋克时代的“NO FUTURE”(《性枪》)却是不一样的。彬彬决定去当兵,但是体检没通过,他得了肝炎。十九岁的孩子几乎是从容藏起了自己的命运,他借了一千五百元的高利贷,用这笔钱给女朋友买了一个诀别式的手机,并且克制地拒绝了他一直向往的女朋友的热情。
看得出来,贾樟柯在处理这些青春悲情时,很自觉地避免煽情和眼泪,DV给了他的画面和主人公一种纪录片风格,彬彬的80年代白衬衫也好,小济盖住半个脸的“八神头”也好,强调的不是青春性格,而是深深的迷途和孤寂。贾樟柯的镜头跟着他们在街头游荡,越来越深的倦怠堆积着,一直到最后不需要理由的犯罪。
贾樟柯喜欢用长镜头,用他自己的话说,长镜头让人感到时间的流逝。他的同龄导演朋友孜孜探索电影技术,他则热衷于在胶卷里记录时间,就像他热爱的小津安二郎和侯孝贤。台湾有影评人说,看贾樟柯的电影,就像看侯孝贤,只不过背景不同。他的镜头盯着那群北方年轻人,不需要追问他们为什么这样做,观众和导演早就心照不宣:是的,他们和我们一样被时光雕刻。
跟贾的前几部影片一样,《任逍遥》里面依然有大量的电视新闻、流行歌曲和广播,不过,这部影片中的新闻渐渐没有了前两部影片中的民间性和幽默感。电视直播申奥成功那晚,小济刚刚因为巧巧被揍了一顿,他领着一帮兄弟去报仇,彬彬飞跑着迎面去阻止,因为他看到巧巧的情人有枪。这场戏拿捏得非常漂亮,彬彬在一堆看露天电视的人群旁挡住小济们,一场血腥在申奥成功的欢呼声里化解,两个主人公却茫茫然地游离于那个时代最兴奋的夜晚。
不过,正是这个过于漂亮的细节,令人对贾樟柯生出担心。从《小山回家》、《小武》到《站台》,电视新闻和电台广播似乎成了贾樟柯电影的标志性“建筑”,海外影评也非常热衷于描述这些和意识形态相关的“建筑”,并阐发出一大堆的深刻。渐渐的,我想象,贾樟柯也觉得有必要赋予这些“建筑”以一定的高度,如此,《任逍遥》里的新闻就显得相当全球化了,也得到了世界影评更多的注意。
贾樟柯的电影和他的电影文本已经赢得了非常多的观众和读者,世界影坛也向它们颁发了辉煌的出生证,在民间,他是作者电影的代表人物,不过,当他的镜头语言变得越来越风格化的时候,我在内心呼喊:那个激情澎湃有许多故事要讲的贾樟柯还是草根一点懵懂一点好。就此而言,贾本人一直非常推崇的数码摄影好像并不是我们影迷的福音,相反,我们宁愿他用卢米埃尔的摄影机来拍摄粗糙的生活。(毛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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