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了一些导演对自己作品及作品之外的详细阐述之后，许鞍华导演的简洁在最初让隔着话筒的我有点不适应。但她的态度很快就影响了我，她说，作为导演对自己的作品说得太多并没有意义，因为如果银幕呈现没有说得好，那就是白说；如果要说的已经在银幕呈现了，那就是重复。不过她强调，接受采访也是工作的内容之一。这是她的效率和敬业。她影响我的另一种态度是即便是最简洁的回答，她也伴着爽朗的笑。这是她的自信和坦然。因为她的个性，使得我当时就有看《玉观音》的冲动，但我又想起她说的——一个导演也许电影拍 得很好，但私底下却是个混蛋，那也没什么；而如果他个人很高尚，电影却拍得很差，也没必要给他加分。

　　我从不在意自己的性别

　　记者(以下简称记)：许导，您知道《玉观音》有电视剧在前吧？电视剧在内地收视率非常高，电影和电视有什么不一样？

　　许鞍华(以下简称许)：(笑)我刻意没去看电视剧，看了就会受到影响。所以没有比较。跟海岩的小说比，电影情节基本没有变，但整体风格和海岩的不一样。就拿安心来说，很多人都说赵薇的安心跟书里的不一样，她是一个另外的个体。就像看《红楼梦》，谁来演林黛玉读者都会觉得不像，但好在《玉观音》还不是《红楼梦》，所以我可以试一试，是吧？这也是电影比较新鲜的地方。

　　记：《玉观音》的切入点是安心还是毛杰？

　　许：切入点是杨瑞，由他来讲述他和安心在北京的相识，可以说是倒叙，但我没有用闪回的方式。然后是安心，展开她在云南和毛杰的故事，最后是一个全视角。

　　记：有一次见到林爱华导演，她说起您的时候曾经说过，虽然你是一个女性导演，但您电影的视角却不是女性的，就像《男人四十》，您的焦点是张学友，而不是梅艳芳或者林嘉欣，在《玉观音》里，焦点是谁？

　　许：我采取的是一个中性立场，安心在讲她的故事，但我的感受和她不同。对安心而言，一切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都来得太快，她根本来不及去想，对她来说，事件就是事件。其实这也很正常，很多时候，对于主人公来说，事情发生得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去想，所以他的命运，反倒是看戏的人来表达的。

　　记：身为女性导演，你怎么能够获得一个中性立场？

　　许：(笑)有可能是我自己对于女性身份不是很感知到，通常我就觉得自己是一个市民，或者是一个导演，没有刻意去强调自己的女性身份。有很多女性导演拍电影是因为在上世纪80年代、90年代的时候，受到女性主义思潮的影响。(笑)但我是上一辈的人。作品中的人物对我来说，性别不是特别重要，无论男性还是女性，我都把他们当作人，因为除了性别之外，他们还有很多身份，比如《男人四十》里的张学友除了是男人，他还是爸爸，是教师。

　　《玉观音》无法不煽情

　　记：一个电影发行人跟我说起《玉观音》里一场他印象深刻的戏，就是毛杰被抓之后他意识到是安心出卖了她，而此刻他想起来自己曾经把家庭成员的身份全部都告诉过她而且她也知道他家的地址，于是他压抑着喊了一声——“不要啊！”这里面，是不是牵涉到一个正义和情感的道德问题？

　　许：我不是从道德的观念来讲的，安心应不应该爱上一个毒犯？她是不是应该背叛毛杰？在电影里我不想去谈论这个话题，我所描述的就是事情本身，事件发生了，他们当时的感情就是这样的，这才是我所表达的东西。

　　记：你曾经说过，《玉观音》无法不煽情。

　　许：(笑)是啊，它的故事很跌宕，高点、低点都有。安心这个人物的命运又特别惨。我拍了很多电影，主角都是比较平淡的，讲的都是现代人的抽离，一都淡淡的，老拍这重戏，有点闷，我自己都觉得闷。但《玉观音》不同，它更传统，是经典的悲剧，很符合希腊悲剧的精神——一个人的悲剧命运不是因为他的过失造成的，这也是当时它非常吸引我的原因。

　　记：怎么评价演员的表演？里面有谢霆锋、赵薇，还有孙海英这样的老演员。

　　许：我对演员的表现特别高兴，尤其是赵薇，安心戏份很重，找谁来演，都很难演，我们在剪片子的时候，个个都说她演得好，她哥哥来看，说都不认得她了。

　　记：有人说今年是赵薇年，但她前几部片子，包括《天地英雄》在内表现都差强人意，是不是就像她自己说的，是您让她脱胎换骨？

　　许：不敢这么说(笑)，我觉得是角色的原因，安心本身很丰富，所要表现的东西很多，而且安心跟她有很多性格上的吻合之处，我指的不是她以前的银幕形象，而是她自己，赵薇其实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不过她下一步的，就是要突破观众对她的观念，观众有几个不是很有道理的观念：一个是漂亮的女孩不懂演戏，一个是明星不懂演戏，一个是歌星不懂演戏。就像我以前跟林青霞合作，我觉得她演戏很好，可别人都说她太漂亮了，不懂演戏，就连很多影评人，文章不写，私底下都这么说。还有李嘉欣，我觉得她也很懂演戏，但老有人说她是个花瓶。还有张曼玉，别人说她长得不漂亮但是很会演戏，可是我觉得她很漂亮，也很懂演戏。(大笑)

　　记：张纪中有一次谈到孙海英的时候跟我说，一个剧组里演员的表演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完成表演任务，一种是很出彩，您说的懂演戏，会不会是比较照顾演员，指的是他们完成了任务？

　　许：我没有系统地去分析过什么是演技，但我觉得把人物的感情、动作准确地表达出来，不夸张，让人信服，就是演技。并不是所有的演员都能做到这一点，有的人是很夸张的。我对《玉观音》的演员的评价是他们每一个人都恰如其分地演出了自己的角色，好好演自己的戏，跟别人配合，就是一个好演员，把整部戏变成自己的个人表演，不太好吧？

　　〈无间道〉的意义，在于让观众重新回到影院

　　记：你拍戏跨越了上世纪的80年代和90年代，可以说见证了香港电影由衰至盛再转衰的过程，在前两年电影市场不景气的情况下〈无间道〉系列的出现成了香港电影的焦点，一时之间〈无间道〉成了重新振奋香港电影的救世主，但我觉得，它的意义也许并没这么大，它可能只是对香港黑帮电影这一类型的推进，您怎么看〈无间道〉现象？

　　许：其实我自己就是在上世纪90年代香港电影的全盛时期也不是很得意。那时候是把电影捧得太高了，其实制度并不健全，工作人员是很辛苦的，明星的费用很高，电影的制作费却很少。到了现在，很多流弊都还在，衰落的时候就更明显。〈无间道〉让香港电影找到了另一个出路，它找到了动作与戏剧人物的平衡，也找到了明星制度和精良制作的平衡，比较健康，发挥了香港电影的优势，包括动作、节奏、方向等等。它对香港电影的意义是它把很多观众带回电影院去看电影，上世纪80年代的时候，我们很喜欢去看电影，不停地看，看这部的时候就会看到下部的预告片，但如果连预告都看不到的话，就更不可能去看电影了。

　　记：作为女导演，在这个行业里是不是更艰难一些？

　　许：我一直没觉得女导演更艰难，其实各行各业都不容易。有可能这个行业更难一点，因为作为一个职业它是没有保障的，一部戏失败了你就会失业，没有工作，没有保险。但如果做得好，回报也就来了，一切都是有得有失的。

　　记：有次跟导演孙周聊天的时候他说，其实电影发展到现在，作为技术来说已经完全得心应手，重要的是导演的相反，如果说继续拍下去的话，您觉得您可能遇到的最大障碍是什么？

　　许：我想是我自己的修养，到最后，观众看电影是看你对一件事情的想法。如果是看故事的话，那么记录性的东西可以去看电视，但电影不同。就像去看王家卫的电影，比如〈花样年华〉，他讲的是一个婚外情的故事，但人们谈论的却是他的调子、他的感受。

　　记：和内地的合作应该是一个趋势吧？您在合作过程中有什么不能沟通的问题吗？比如演员的表演方式？

　　许：和内地的合作是免不了的，没有了东南亚的市场之后，大家都想发展内地市场，97之后，香港和内地的联系更为紧密，一些故事，必须是两边都能看的，而且从投资和市场来说，光是香港，投资不够，市场也不够。和内地演员的合作问题还不在表演方式，而在于语言。因为我自己的普通话不是很好，会影响我对演员的台词的判断力，台词不光指的是发音，还有腔调，我自己说得不好，所以没有把握。不过好在我可以去问，比如去问录音什么的。(《广州日报》记者 龙迎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