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看看这些东西行不行

　　我就觉得我说不出话来了！

　　“宝贝”整整做了两年，现在选择今年情人节上映，那么当初你拍摄的时候是拿它当爱情片拍的吗？

　　我觉得这部电影可能给你的感受始终是一个心理空间。如果有一个人像刘志这样想被爱情击倒，就会有一个问题，就是这个东西真来到你面前的时候你能不能承受。

　　我实际上一直在想：一个人的心理空间和他的精神空间是什么样的，这里面的情绪色彩怎么把它呈现出来。这个很难，这么多年大家拍电影都习惯了一种方法，换一种方法的话首先大家会有陌生的感觉。就像刘志说他很期待被爱情当街击倒，但真正的爱情来了你认识它吗？是你想像的那样吗？我觉得创作这部片子碰到的问题也是同样的。大家都想创新，都想有新的感受，但是新的感受走到你面前你认识它吗？画面出来以后你知道错了吗？知道该怎么办吗？这种东西是我们拍摄过程中间最要命的一件事。

　　在拍摄过程中是不是很得心应手？最大的挑战是什么？

　　大家不像已往拍电影那样看剧本就可以准备每一样东西，大家也许不知道导演想要怎么样表现这场戏。有一个特别典型的例子：有一场戏，宝贝跟刘志一起回到他父母家，这个女孩的到来改变了这个家庭，这是这场戏的最终目的。当时讨论这个女孩该买什么礼物？肯定是买了很多东西来，道具师说“导演，看看这些东西行不行”的时候，我就觉得我说不出话来了！我觉得每样在常理中的东西都不对，实际上我觉得她可能带来的是一份特殊的心情，这个心情是有冲击力的，是无需用语言的，跟这个家庭是格格不入的。心理的情绪到底怎么表现？！这场戏一开始就拍不了，我觉得白菜不对，鱼虾也不对，反正什么都不对！

　　我把叶锦添找来了，我说这些道具都太具象了，好像宝贝带来什么东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带给这家人一种她的心情，带进来一种情绪。叶锦添说，那好吧，给我点时间看能不能弄出点心情来。叶锦添再带着周迅来的时候，我们现场所有的人都乐死了。——她那个样子，谁也记不住她拿的什么，反正觉得她就是一个新奇：毛也立起来了，鸡毛掸子也上身了，还挂了一个绿地毯，上面写着“平安回家”。周迅的感觉立刻随着那鸡毛掸子蹦了出来。我特别的兴奋，当时就来了很多灵感，让宝贝和刘志进门的时候，恰好赶上电视中播放春节晚会热闹的节目，刘父回头第一眼看到的正是像明星登场一样的宝贝，这时各种各样的彩色追光灯全开了，我们模糊了现实与幻想之间的界限。确实有些想法给工作人员带来了很大的难度，很多现场即兴的想法是需要大量准备工作的，不可能你说完了就变戏法一样都有了，要不然给大家时间准备，要不然我们大家齐心合力想办法现场作“科研”。比如宝贝一挥手天上就飞下来一张桌布；厨房中的各种蔬菜随着宝贝的心情漫天飞舞；做好的饭菜有灵性似地自己飞到餐桌上等等，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这是发挥所有人聪明才智的时候。我觉得现场挺有意思的，大家都在做游戏一样，不是玩的游戏，而是一种充满激情的创作。

　　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

　　我从心里感谢你们大家。

　　这个班底好像都是合作了很久的，那么你所说的这种激情多少有点意外吧？

　　我们很有本事，因为我们有多年拍电影的经验，还有我们这个团队的工作人员是太可爱了，他们会把他们所有的能力都拿出来帮你实现你所要的东西，但是他们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比如，执行导演常晓阳曾经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导演，我跟你拍了这么多年的戏，就这次我有点懵，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但是只有一个信念告诉我，你肯定是对的，你说吧，你想要什么？我们能办得到的一定想办法去做！我当时看着他特别的感慨，我觉得他们迷惑到这种程度，都要这么严肃地跟我讲这个问题，我觉得他们这么可爱，向你诚心诚意地表达他们的一种意愿：他们害怕失败，他们希望是一个好东西，希望他们的劳动不会白费。所以我们在巴黎混录结束第一次看到画面和声音混在一起的时候，我给他发了一个短信说：我看到你们站在银幕的后面，我几乎看不到别的东西了，我今天可以告诉你们：所有的劳动和付出都是非常非常值得的，今天我看到结果，我从心里感谢你们大家。

　　其实所有的挣扎都是对自己的。一旦明白你原来熟悉的那个系统和你原有经验在被排斥掉了、不可能用了，必须建立一个新的、特别完整系统的时候，而那个新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样还不清晰，你不可能跟别人交流，别人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一瞬间的感觉是挺恐怖的。

　　就好像走在一个很细的钢丝之上，稍微有一点点不对，就有可能掉下去。我觉得走每一步都挺艰难的，要不然就掉下去，要不然就走过去，没别的选择。

　　说说这部电影的主人公“宝贝”吧，她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个女孩活在任何一个人的心中，是没有性别的。如果是一个男人的话就像刘志，他希望在自己内心世界里有这么一个人，这个人可能就是他自己，也可能是所盼望的那种爱情，盼望的那种被当街击倒的一种情感。如果是一个女人的话，她可能是一种需求，一种对爱情的渴望。希望这种爱情是完美的，神圣的，纯洁的，她需要洗干净自己去迎接它，哪怕是牺牲自己都要换得那种完美。

　　我觉得这个宝贝是属于每个人的，是你心里的一个人。有时候你会在梦里或者在生活里感觉有另外一个空间存在，这可能是你自己的一个空间，这里面有你可以对话的对象，那人有可能是你自己。

　　这个人没准公司可以签……

　　休想！

　　男主角你启用了一个新人，是有意为之吗？

　　我当时确实是选了很多男孩，包括比较红的那几位都来试过，我仍然觉得找不到这个人物的感觉。“你心目中想像的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我说我不知道他什么样，但是我觉得他应该是属于哪一类的演员，大概是属于尼古拉斯·凯奇这样的人，并不在意他的长相，在意的是他给你的感觉。他是属于城市滋生出来的人，你把他放在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里，他都可以活下去，他都可以成为那个角落里的一部分，像青苔一样。他不属于哪一个时代，他属于一个城市的某一个角落里的类型，刘志应该是这样一个人。

　　当黄觉出现在我们面前时，他首先给你的感觉不是他的形象、他的五官，他给你的感觉就好像海绵一样想怎么吸就怎么吸，给他什么颜色，他就能上什么颜色，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

　　当时小婉(制片人)坚决反对用黄觉，认为这么大的制作成本启用一个新人太冒险了！整个做造型的过程中，我们俩几乎没有讲话，我给她发了一个短信，说这个男孩造型出来可能会不错，我说如果真能不错的话，这个人没准公司可以签。她却给我回了两个字：休想。

　　刘志在生活中依赖各种各样的客观因素来生活，把这客观因素撤掉了之后他会很茫然，他不知道自己的需求到底是什么，他从宝贝身上获得了答案。他知道珍惜她的时候，他却又没有保护性，他无能为力地看着这个女孩的这种状况。

　　陈坤现在的状态跟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吧？

　　陈坤从做造型的时候我就已经感觉到他的状态太大了，大到完全是毛毛坐在那儿，不是陈坤坐在那儿，我就有点紧张。我非常感谢他演电视剧《金粉世家》让他来不及准备，来不及膨胀，他膨胀不是骄傲，是想得太大、太好了。我开玩笑说先给他吃点牛黄解毒，把火给泻一泻。这么不严肃地对待他，他就觉得特失望，“我这么严肃，你为什么对我这么不严肃？你一点也不看重我在这儿的任何一点表现，其实你都看见了，可就像瞎子和聋子一样，看不见也听不见。”可能他当时很失望，觉得他怎么不被重视，导演对他的信息这么不给予肯定，我这样瞎想：他会觉得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哎，这个时候你就开始跟他说话了，否则的话，他希望太大了，他会把你所有的话，自己重新去理解的，听到的不是你的实话，听到的是被自己想像的一个东西。所以当他没有装备了，卸甲之后你再跟他说话，他可能就会冷静下来听了。后来我觉得还是慢慢地抓到一些质感的东西，现在是把他最出彩的部分保留了下来。

　　周迅呢？

　　第一天拍摄周迅开始会有一种挫败感，因为她准备了很长时间，她有自己的理解，演员这种理解首先是要被尊重的。她也会很快发现我的理解跟她的好像不太一样。比方说她回到童年熟悉的工厂，指着那些曾经是标语，曾经是辉煌象征的废墟时，她是一种顽皮的感觉。你觉得不对的时候，她会很紧张。我不断地跟她交流，其实我有时候也把自己的困惑讲给她听，我说我觉得好像不是这个样子的，如果她是来怀旧的，那是否太简单了。后来周迅完全进去了，尤其是在拍最后一部分场景的时候，我觉得基本上两个人是怎么演怎么都有了。我觉得这种东西你把她引导进去以后，其实真的是挺残酷的，那时候人几乎是就已经High了，就是自己都不知道了，包括我们的状态都不太正常，当时自己没感觉，我想要是拍下来当时的场面，现在看肯定很得慌的，这是后来我从周迅身上感觉到的，她很长时间从角色里出不来。

　　我觉得我作为导演有点太残酷了，让演员进入到这么一个精神状态里面去，却没办法把她再引出来，没解药，这是挺可怕的。幸亏她很快就到别的戏去工作了。去法国的那段时间，她一看到剪辑好的片子差点又崩溃了，从头哭到尾，真的是挺残忍的一件事。(王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