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果的电影,都是“问题电影”,个人的“小问题”,都能跟现实的“大问题”联起来,从“香港三部曲”(《香港制造》、《去年烟花特别多》和《细路祥》)到“妓女三部曲”已经完成的两部(《榴莲飘飘》和《香港有个荷里活》),都给人留下“问题”缠绕的印象,留下思想的困难和苦恼。
《香港有个荷里活》里周迅扮演的妓女,来自大陆,她暂住在香港的荷里活,渴望
的却是美国的荷里活(好莱坞)。她最终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一脸灿烂地走在加州好莱坞的大道上。似乎是,从内地到香港再到梦幻的西方,欲望完成了一个圆满的旅程。
影片表现的是,这样一个欲望化过程的完成,是通过对别人的欲望的掌控和欺诈来实现的。而被掌控和欺诈的人,处于香港社会的最底层。电影的基本场景,是他们生活的低矮破败的棚屋和狭窄阴暗的街巷;紧挨着的却是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高高耸立的荷里活广场。那个妓女曾经问一个小青年,生长在这里,背后有荷里活顶着,很不舒服吧?很不舒服,却同样有着原始的欲望。她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先后勾引了这个青年和烤猪店的朱家父子,然后又勾结律师以与未成年少女发生性关系来敲诈。有点好笑,男人的原始性欲,到头来成就了女性对好莱坞的欲望。
在所谓的“资本全球化”的欲望流动过程中,香港成了多种“问题”的重叠之处,不仅有内部的荷里活和贫民窟所象征的关系,而且有和内地之间的关系,又在这之上出现了象征化的对好莱坞的欲望。陈果关心的就是多种“问题”重叠之中的香港,其中香港和内地的关系更是他多部电影耿耿于怀的。
孟悦在谈到周迅扮演的这个人物时说,“《香港有个荷里活》里的东东虽也是妓女,但她并不是‘贱民’……她学会了利用掌握敲诈别人的欲望,而不仅是服务于别人包括香港嫖客皮条商的欲望。从香港的荷里活到加州的好莱坞,‘上海小姐’从比香港富裕社会低一头的地位跨到了比它高一头的地位,而且对‘资本全球化’,包括对香港丰腴的嫖客皮条商们本身,都不失为一则绝大的、以毒攻毒的反讽。”
但这部电影还是让我隐隐地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一方面是“问题”的纠结和重叠,一方面却是对“问题”的简单化理解。譬如,周迅扮演的这个“魔女”,她要通过香港去美国,看起来这个人物复杂,其实电影对她的塑造是简单的和通俗化的。这不是一个人物形象的问题,而是陈果对香港和内地之间关系的理解有简单化和通俗化的倾向。至于电影里另一个来自内地的人物,不会怎么被观众注意的“大陆婆”,电影对她简直就是漫画化了。对于一个认真思考和探求这些问题的导演来说,这未免是个遗憾。(张新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