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坐在沙发上，欠着身：“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说米继红是一个什么人？”
“诗人吧。”
“啊――这句话我喜欢！”突然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有一道艳光，转而又苦恼了：“那为什么非要我像一个农民呢？”“你认为自己漂亮吗？”“唔……我的相貌又不是我求
来的，是爸妈给的，我自己看到的总是这里那里的问题，但是从全世界各地人们的反映来看，算是好的。”“自然你是好看的。”
他很随意地点头：“我的脸，很干净。”
2004年7月2日晚10点，影片《自娱自乐》的上海首映礼之后，金茂凯悦酒店尊龙的房间。约到他这个访问，其实很简单，但是回想起来又很后怕。毕竟在上海宣传的10个小时里，尊龙在媒体面前的亮相不会超过5分钟。当然，他也绝对不是因为这一个专访而怠慢了其他所有。
他还穿着在发布会上“衬得他脸色铁青”的黑色套头上衣，配着黑色长裤；他的脸孔也有些黑，好像是被阳光刻意晒过的。他说：“对不起，我抽烟可以吗？”然后对他的经纪人陈小姐说：“你看电视的时候关上门，小心呛到。”
先前坐电梯，他先进去，在一角按着开门的键等待着，有很好的耐心和倔强的神情；电梯开动后，他靠着墙，被晕黄的灯光和其他人的目光均匀地笼罩着，但那一脸因不开心而有的倔强仍然分明。
他一边在发孩子式的不快，一边在做绅士该做的事。问他，你是不是容不下那些……他淡淡截住，说：“我从来不容。”
作为一个公认的出色的演员，和一个公认的坏脾气的男人，尊龙有着极为独特的天赋和弱点。
而对于中文字的距离，让他还不期然地有了一种独特的语感――这一切在帮助他用母语表达的时候，常常会碰撞出奇妙的意境。
“米继红是一部分的我。他是一个浪漫的人，但是他总是把自己弄到一对麻烦里去，弄得尴尬了，就狼狈了。”
“我对你们不客气？！事实上我对自己更不客气。”
不可避免地要说到这一整天的凌乱，让大家都措手不及。
据说，原本这一天下午安排了两家电视台做主演的专访，结果临时取消。晚上红地毯，唯独没有尊龙的身影。
电影院里和观众见面，大家都在逢场作戏：李欣、夏雨、李汶，仍然没有看到尊龙。
最后发布会，最后出现尊龙，以为他耍大牌的记者们很是反感，在仅有的两分钟提问时间里，问他：“你为什么不出现？”他的笑容，一下子定住了。
尊龙是一个说起话来语言和逻辑都很连贯的人――这样的人向来要么不说，要么滔滔不绝。
“我是有一些自我，但是我没有错……我错了吗？没有。”
晚上来到上海影城的他，认为自己是为了一部电影而来。就和这一次从国外飞回来的理由是一样的。
虽然已经隐隐觉得，和他原本所以为的(或期望的)很不一样。就是因为这一份“不一样”，使得他拒绝将错就错。
“做人已经很累，时间又很短，不过才几十年，我不愿意做一个假人。”
“我很真，我不愿意故意去讨好别人，我不愿意去做一些看上去很奇怪、实际上真的很糟糕的事情。在我心里，认为电影的活动都应该是庄严的――我感觉到了这一点，我决定不出现就因为在我看来那不是电影的活动。你们说，我对你们不客气？！事实上我对自己更不客气。”
“毛公公他们都是乡下人，但是那种敞开大门欢迎你接受你的朴素的感情，很高雅。”
一说到“农民”，他总是会用到一个词：高雅。
“在楠溪江拍摄《自娱自乐》的日子真是一段很特别的经历，我在那里看到他们毫不掩饰的热情和全身心对人好的朴素，他们不知道你是谁，对你却敞开大门；如果你不喜欢他们，他们也不会一定要靠过来怎么你，就和你远远的。”
尊龙在去到即将借居的毛公公家里之前，先在温州买了饼干和糖果作为手信。
在乡村的时候他也常常是一个人，带着他的大狗“芒果”，散步，或者漂流。
“我在江里漂流，很美好，它在我边上游泳，玩得很高兴。”
“我在农村住了一段时间，我看到农民的样子，但是我演的农民为什么一定要有一个规定的样子呢？他们的可爱――他们甚至是高贵的，我不认为任何一个身份的人必须有一个样子，人是靠精神来区别的。”
是这部上影出品的《自娱自乐》，让他又一次在镁光灯下不得不眯起眼睛。
过多的人群，不安全的距离，对于演员尊龙而言，有欢喜；对于自认不适合娱乐圈的尊龙而言，也有逃避。
“我是一个羞涩的人，但是我是一个态度很鲜明的人。”
在片中尊龙饰演的米继红是唐村的文化干事，然而他整天想干的事，就是博得村长女儿芦花的欢心。
“这是一个浪漫的过程。”
其中他自己很喜欢的一场戏，是米继红放弃了拍摄回家放好DV那一段：“那里面有一种男人的落寞，很矛盾，也很丰富。”
他把所有这些朴素的生活和愿望，形容为“高雅”。
拍完这一部电影，和以往一样，带了戏服回家。
“戏服像情人，但是回家一眼看到的那一件，不一定是最喜欢的那个。”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放弃《霸王别姬》。”
从1984年拍摄第一部影片《冰人四万年》至今，整整20年，他只有屈指可数的几部电影。
错过的影片之中最为人所知也最令人费解的，当数《霸王别姬》。
坊间有种种版本，比如说：尊龙要带小狗同行，但是投资方无法配合。
又比如说：尊龙大牌作风，对于拍摄期间的各种生活细节都提出苛刻的要求，投资方觉得太过分。
这一次面对尊龙，他闲闲地说：“我不后悔放弃《霸王别姬》。”
稍后，又闲闲地说：“《霸王别姬》已经很好了吗？”
他提出这样的问题，想来是会被认为有“吃不着葡萄”的心理，但是聪明如他，如果真的孜孜以求那样一个绝不能错过的角色，又何必开出过分的条件？
众所周知，当时的张国荣在知道尊龙有意此戏时，已经表示退出。
也有观众事后表示：如果尊龙出演程蝶衣，《霸王别姬》就将改写。
“拍电影，我从来没有作假过，我是把自己完全投入的，我演的角色就是我带有的一个部分，放大了……我这个人，就是我到死的时候所有角色集中起来的样子。”
“做人，我没有想过我要这样做还是那样做，我只是不想伪装，我只是想干干净净，我的脸是干净的，因为我的心是干净的，一个人的所有经历和善恶，都在他的脸上。”
也许就是他的精神洁癖，令他很难委曲求全――他说他“不容”，他也果然就是不容。
“后来也就是那么巧，我这边没拍《霸王别姬》，那边又来了一部《蝴蝶君》，虽然很多人都说我是因为拍不到《霸王别姬》就自己弄了一部《蝴蝶君》，好笑――不过我真的无所谓别人怎么说我。”
“我知道，电影尤其是不能伪装，什么都是看得到的。”
“现在的电影只有态度，现在的明星都太普通。”
他已经多年不看电影了，因为“没有电影可看”。
“好莱坞的门已经关死了，他们现在只热衷于做一种电影，这种电影用来欺骗孩子的雪糕钱，只为了暑期和圣诞而存在。”
“现在的电影只有态度――心呢？在哪里？我看不到。”
所以他就宁肯看花看草，看星看月。
“现在的明星也太普通，把他们放到大街上，他们就看不见了――他们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虚弱，所以他们就做出那种强的样子。”他扛起肩膀，做人五人六状。
“而且我也没有看到漂亮的人，不是说五官漂亮，是那种整体的，风度啊，对人的样子啊，精神上的……这个圈子是无聊的，有时候还有一点脏。”
他在俗称“最红的时候”，17年前，也这样看不惯。
奠定他演员声名让他“最红”的，自然是《末代皇帝》。
其中那个君王，无论是大婚之夜被陈冲印上了一脸的唇印，还是多年后从龙椅后拿出当年的蟋蟀罐，他骨子里的一个支点，是那样的不变。后来《蝴蝶君》，他演的女子模样是逊色些，但是味道很对。
“张国荣是一个好演员，他的样子是柔弱的，演《霸王别姬》那样的片子很好，但是演《风月》就不好了。”
“章子怡这个小妹妹，啊，不得了，她是很厉害的，她的发展会很好。”
“这一次合作的夏雨和陶虹，演戏都特别好，为人也朴实，很舒服的感觉。”
“我佩服张艺谋导演，喜欢一个人，为她拍电影，他能做到对人用心，对电影也用心――他的才华好，他还有性情中的可爱。”
说这些话，他也不知当说还是不当说，总之都是想说的――当时当景想说，就说了，说完如常吸烟喝水。
他很多次来上海――会说一口纯正的老上海话，也会说广东话，说英语，统统有漂亮的发音和清晰的吐字。
他也说过他无父无母，似乎任何人休想探究他最初的来历，无论是相貌、语言、举止，还是思想――不要试图了解所有的来处和去处。
在《自娱自乐》的结尾，闪回：米继红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对着一台DV发呆，边上人叫他“大叔”，他一愣，定格。
如果真有一天尊龙被叫做了“大叔”，那将多么令人惘然。(《上海电视》商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