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繁忙、为人友善、嗜酒如命是人们对杜可风的一般传言。
由于正在上海紧张拍摄《伯爵夫人》,和他约好某天晚上专访,可到了时间却怎么都打不通电话。终于在子夜时分联系上他,原来收工晚了,再约时间,只有第二天清晨,因为下午他就得去无锡拍摄——此为繁忙。
清晨8:00,见面,坐定,杜可风要一杯冰啤酒,服务小姐连问,你确定吗——此为嗜酒。
聊天两小时,杜可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两句话就会哈哈大笑,他的笑让周围的空气都充满暖意——此为友善。
传言一一兑现,他原来就是那么简单和透明的人。
我们从他当年在泰国当江湖郎中谈起,还有香港的王家卫、《英雄》或者镜头里的女人。虽然他一直强调,自己是得了皮肤病的中国人,但说起故乡,仍然情动于中,也许他身上的那种纯粹,正如同澳洲的碧海蓝天,与生俱来。
喝酒就像王家卫戴墨镜
记者:你每天那么早就开始喝酒,果然是嗜酒如命。
杜可风:我弟弟是个很有名的厨师,而我很爱吃,这是上天的搭配(大笑)。酒对我来说,可能是个借口。我希望让你意想不到,因为没有人会在清晨喝啤酒的。
记者:究竟是爱好还只是故意?
杜可风:也是爱好,但其实不喝酒也可以。
记者:是否就像王家卫的墨镜?
杜可风:对,我不能把它丢掉,要不然就没人找我拍电影。(笑)这大概也是一种标志,代表某种生活心态。
记者:就像李白喝酒是他写好诗的标志?
杜可风:对,他要划一条线,表示跟杜甫不同。我也是划一条线——我是这类的人。比如你喜欢一个女人,你不要只欣赏她的身材、她的脾气,她的家庭观念也是她的一部分。
记者:你经常喝醉吗?
杜可风:我喝醉就会离开,从小一醉就想到个没有人的地方。
记者:中国把醉酒的人分成两类,一类叫文醉,一类叫武醉,你属于哪种?
杜可风:我喝了酒不会打人,但可能会是一个晚上和20个人说我爱你,在厕所里睡觉那种。
记者:印象中,有没有在片场醉酒的经历?
杜可风:那一次拍《东邪西毒》,因为我们要跑,有许多运动的镜头,收工前一天晚上,我请所有摄制组人员吃饭,他们知道我喜欢喝酒,当然要把我灌醉,第二天是一场很重要的戏,我到现场,因为神志不太清楚,六七部机器在开动,我什么都想管,跑来跑去,有两台相距1公里。还好没出现大问题。
记者:王家卫没有发火吗?
杜可风:没有,他就说,把他送到旁边去。
曾经当过骗人的江湖郎中
记者:大家都觉得杜可风很会拍女人,那是因为你对女性有种特别的爱吗?
杜可风:我在镜头前面把她们爱死了,但镜头下我没办法爱她们。我跟正常的摄影师相反,有的导演也是,就是因为他爱那个女人,所以把她拍得很特别很精彩。我爱一个人,一点去拍她的动力也没有。比如你把张曼玉放在我面前,我觉得就是另外一种感情。熟悉我的人一看我的工作过程,就知道我是否喜欢这个人。
记者:全世界都知道你爱张曼玉爱得要死。
杜可风:但我1年中,跟她不在片场遇到的机会只有1次,我不会去约她,也不会和她一起出去玩。
记者:听说你在拍电影前还在泰国当过江湖郎中。
杜可风:那时没事干,又没钱,然后人家说可以给个工作,假装是外国医生,卖补药。基本上是可乐加香料,我喝过,也没有什么副作用,不会害人。我就假装是外国来的医生,会讲几句泰国话。整个泰国我都走遍了,有些小地方也去,因为警察会来,一直在逃。
记者:那个时候从来没想过将来自己会成为一个摄影师。
杜可风:对,小时候我看电影只是为了恋爱,人家问我看的第一部电影是什么,我说哪有看,我忙得很。
记者:后来在中国你是碰到王晓祥他们。
杜可风:我慢了10多年,我是二十七八岁才做人家10几岁做的事情,我小时侯对文学感兴趣,也是被那些所谓的专家泼了很多冷水。因为我那个时候身边有很多搞艺术的,我们都有理想,我什么都试过,搞十几部舞台剧还演电影。碰到一些人给我鼓励,其中一个是王晓祥,还有侯孝贤、李安等等。第一次拿摄影机我很惊讶,有的东西特别美,我没有注意到,有的东西我以为很美,摄影机没注意到。
记者:杜可风这个名字怎么来的?
杜可风:我的第一个中文老师起的,她是个女诗人,我跟她还有过感情,不过她结过婚,比我大一点,但我们有点火花。我觉得这个名字是我的一个标志。人家一听会觉得有点诗意,这个人有点文化。
《2046》拍到后来有点疯了
记者:《2046》还没看?
杜可风:看了。你说……(狡猾地)
记者:我很喜欢啊。
杜可风:跟《花样年华》比呢?
记者:我觉得不同。
杜可风:对,那是一个故事的另外一面。
记者:从摄影的角度,你满意《2046》吗?
杜可风:我们为什么去阿根廷拍摄《春光乍泄》,就是因为那时所有的广告、杂志都在模仿我们。所以会想我们的东西真的那么好吗,值得模仿吗。那我们自己怎么进步呢,就是把原来的东西推翻,给自己一点难题。从香港出发,除了南极,最远大概就是阿根廷,这就有点意思。《2046》的难题也有三方面,第一,怎么去做《花样年华》之后的东西;第二就是未来世界我们没做过,以前都是怀旧的;第三,就是技术性的,我们用真正的宽银幕来拍摄。
记者:但是拍摄了5年,传说拍到后来,你都已经受不了了。
杜可风:大部分人是一日三顿饭,8个钟头睡眠,有家庭观念,想回家,你要违背那些东西必须有特别强烈的理由和精神。一部电影原则上对我们说是工作的理由,但在那么长时间内要维持下去,真的很难。还有就是我的个性和感情,太多人在等我。我答应其他人做一些事情,做不到,我心里会有些焦急。
记者:那部片子后来确实有些不想拍了?
杜可风:我觉得大部分导演是这样的,凯歌是,张艺谋也是,好像他不拍电影的话,就不在生活。所以他舍不得停下来。我潜意识也有点这个问题,就是你工作的时候,才觉得在生活,我们这种人都有点毛病。所以王家卫也这样,为什么要停呢,很开心啊。
记者:所以你是个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的人。我听说你在私底下从来不跟王家卫、张叔平吃饭。
杜可风:我必须有电影之外的生活,这是我很重要的精神来源。休息的时候我比较会跟搞音乐的人玩,像崔健。因为我知道我不会搞音乐。
世界上技术最差的摄影师
记者:最近在上海拍摄《伯爵夫人》,是第一次和他们合作吧,感觉怎么样?
杜可风:还行吧。我觉得还是做我们自己的东西比较重要。我拍了30多部中国电影,西方电影只有8部。我从来没把自己当作和中国无关的外人,中国电影的现状,好不好不敢说,但我们在努力。
记者:所以你一直强调自己是得了皮肤病的中国人。
杜可风:呵呵,上影厂所有人都叫我老杜,也是一种肯定。现在中国热嘛,为什么这么热,有一部分是我们把它炒热的。
记者:这次做的又是老上海的东西,原来你拍摄的都是王家卫眼中的上海,这次不一样。
杜可风:原来都是上海人眼中的上海,严格来说他们还不能体会。我其实还是个西方人,虽然在中国生活了那么多年,我不可以评论别人。电影是个主观和客观相加的东西。我的身份在中国文化里是参与者,所以有时反而能客观,这是艺术需要的心态。你必须平衡这两样东西,需要退后一步看。比如这次你接触这些人,他们就是太客观。像我拍的唯一一部澳洲电影《末路小狂花》,也是那么主观的故事,我本身又是澳洲人,我一直在思考如何客观一点,否则就会陷入单纯的浪漫和煽情。我对那部电影很骄傲,因为我完成了平衡,用比较超然的眼光看待它。
记者:很多人觉得你的镜头抓住了上海的某些特质,到底你对这座城市有多少了解?
杜可风:我觉得我常常是故意天真,我还没有长大,或者说故意不长大。我大概是全世界技术最差的摄影师,那是有点故意的,可以带着另一种眼光。我觉得我和上海的关系也这样。我故意不太去认识她,为了有更新鲜的眼光去拍摄。当然在车墩的南京路就非常熟悉,因为那是拍《风月》时搭出来的,我有点又回老家的感觉。新闻晨报记者 黄 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