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刚刚结束的威尼斯电影节上,李安凭借《断背山》摘得了金狮。值此,早报特约记者颜绯(以下简称颜)特地采访了北京电影学院中国电影史博士生导师陈山(以下简称陈)教授。
李安身份的不确定和创作道路的坚定
颜:陈老师,李安继获金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后,又一次引起了世界影坛的瞩目,
您如何看待他这一现象?
陈:我们看李安,称之为华人导演。李安的出现实际上代表着中国导演的身份革命。
颜:他的出现是特例吗?
陈:不是,李安实际上是将来导演的发展方向。以前导演都是划定某个地区、某个种族,某个流派,他实际上突破了这个。李安祖籍江西德安,在台湾长大,在艺专学习戏剧,又去美国纽约大学接受电影教育。他的操作基地一半在美国,一半在台湾,拍了《理智与情感》、《冰风暴》等非华语电影。他的身份归属是个革命。也代表了今后导演的一个方向,身份的不确定性。
颜:那他的身份既然模糊了,您觉得他的创作道路还一直很坚定吗?
陈:是的,《断背山》我没看过,不知是否和伦理有关,但李安之前所有成功的电影全都关注伦理。李安的文化基础是中国的,他是有文化传承的,中国人的儒家文化以伦理为基础。
颜:《理智与情感》与《冰风暴》包括后来的《绿巨人浩克》都是以伦理、家庭作为切入点的吧。
陈:李安最失败的作品就是《与魔鬼同骑》,脱离了这个主题。《卧虎藏龙》也有伦理的前传。在小说中俞秀莲的丈夫牺牲生命救了李慕白,李一直困扰于“朋友妻,不可欺”的矛盾中,以这个伦理背景组织一段玉娇龙与小虎的爱情来进行反衬。
颜:这次的《断背山》讲的是同性恋的故事,肯定与伦理有关的。
陈:李安一定是站在一个层面上展开这个伦理故事,与《蓝宇》、《东宫西宫》不同的。
“李安现象”就是“旗袍文化”
颜:这次威尼斯电影节可谓华语、华人导演云集,中国电影似乎在这个电影节上真的与国际对话了。
陈:这里面有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走向全球化,拿什么作为中国电影人的根基才能跟国际对话。李安是个好例子,他的根基是中国文化,他的“父亲三部曲”就是他长期思考的结果,而且他的电影中有源远流长的书法、饮食、武术文化,都很好的糅在了一起。为什么他能想到王度庐,国内那么多导演连听都没听过,刺秦刺了这么多次。从《卧虎藏龙》中看,李安对中国的武侠文化是非常熟悉的。
颜:这是知识积累的原因吗?
陈:不完全,是价值取向。中国某些导演认为全球化是把古老的东西都扔掉,这是中国“五四”以来的思想。李安看到中国传统文化非常有价值的一面,进行创造性的转化,这是在中国文化基础上的现代化,这同样反衬了中国许多导演的修养不够。
颜:这也就是您说的,看中国老电影不是要回到过去,而是从中找到自己的方式对吗?
陈:其实就是“旗袍文化”。既是从旧的而来,但现在又成为现代服装。老的和新的结合成一体。这种思维反映到电影界就是李安现象。中国人的原创性在唐朝已经张扬过,这是中国文化发展的主脉,要有一个大国气象,要有文化的自信性。我们知道科技是落后了,而文化与科技不一定同步。
颜:现在是政治、文化、科技都搅在一块了。现在老百姓开始从韩剧中学习汉文化知识了,比如最近热播的《大长今》。
陈:韩国人的儒家传统还是很明显的。但韩国包括日本在向我们挑战,汉文化的发祥地在衰弱。中国的几代人与传统文化都是脱离的,教育体制如此强调英语,年轻人讲起《史记》肯定没有感情,个个英文呱呱叫,这叫窒息文化。我们等于一代代在培养“外国文化买办”。
颜:是在某种程度上对西方文化有误读吗?
陈:西方一直在保护古老的文明,巴黎、意大利、德国有非常美丽的古街道,他们也没有把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打倒。科技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教育应该尊重人的个性,因材施教。我们现在还是比较的呆板,整齐划一地培养人材。
颜:是中国导演的教育大背景导致的吗?
陈:导演的最大的两个问题一是知识架构,不是没有聪明的导演。在原有的架构中,中国的东西基本没有;第二是价值取向,价值取向也是去中国化,朝向西方的。这两个非得调整不可;第三才谈到体制问题。
颜:电影人频繁去参加影展也是希望得到世界的关注,有利于发展自己的电影道路吧。
陈:好的电影到底是什么。好的电影难道就是西方人认定的电影?我们没有根基跟世界对话,拿什么与世界对话?我们面对电影问题的时候,必须要面对文化,包括教育在内,对文化有充分的认识,文化兴国。
李安的传承和内地导演的功利
颜:李安在国际影坛达到了如此高的地位,他的讲故事方式是很传统的,他的戏剧功底是很高的。
陈:李安的故事还是很传统的伦理故事。但我们要关注他的起点和内核到底是什么,第五代表现“逆子”,他表现“严父”,中国现代化过程中,他重新解构了自己看问题的方式,李安走的第一步如今看来是无比的稳健、扎实,所以对于中国内地年轻导演来说,如何打自己的基础很重要,现在内地导演太急功近利。
颜:还有一点,李安对历史还是很有研究的。
陈:对,而且李安不保守,因为他留过学,隔了段距离看中国的历史,是清醒的传承者。重要的一点,是他对于中国文化有感情上的联系。我现在看革命最为激烈的鲁迅,他闲时抄古碑、搜集古迹,还保留着我们认定的生活状态。这是个品格问题。中国人讲究心境的平和。
颜:如今纪念活动在威尼斯挺热烈的,国内目前还没有大型的放映活动吧,是否应该从年初就开始这样持续的活动?陈:这就是电影如何和中国对话、如何和外国对话,不要外国人说中国电影如何好,我们就得到满足。我们老看邻居过的好、吃的好,关键是要把自己家过好。过自己的日子,文化上不能糊涂。
颜:从李安身上,我们看到的是中国文化建构吧?
陈:中国文明是延续的,这是中国的长处。中国有的是人才,电影语言经过第五代的革新也跟上了,国力也行,归根到底是人的想法。比如买了辆好车,汽油也足,关键往哪开,南辕北辙的话,越开越远。早报特约记者 颜绯
李安的细节史
出生在知识分子家庭,李安从小与影剧结缘
●“打从娘胎里开始,母亲就一路啃甘蔗,一路看电影,直到把我生出来。”
●“我爸爸担任花莲师范校长,小时候看了不少‘秀’,因为我是校长公子,每次都坐第一排靠中间的座位,这大概是别人少有的经历。”
求学之路不平坦,考大学就考了两次
●“由于我从小到大就有个心神恍惚的毛病,因为粗心,数学老考不好,吃‘竹笋炒肉丝’就成了家常便饭,到现在仍会半夜做噩梦,为解不出数学题而被吓醒。”
●李安第一年考大学,以六分之差落榜。第二年,因为紧张,金榜题名时,还是没他,后来专科考得不错,进了台湾艺术专科学校影剧科。
读艺术专科,当上男主角
●“当时师姐的独幕剧,还缺个诗人男主角,经同学推荐,选中我来演。她觉得我虽没有诗人的飘逸,但面部表情还可以,照他们的讲法是,脸上找不到新鲜人的喜悦,挂着一副多愁善感的忧郁气质。”
为电影赴美读书,遭遇六年等待
●毕业作荣膺纽约大学“大学生电影节”金奖,告别校园之后,却开始了长达六年的等待。“我天天待在家里很无聊,有时间就看报纸练练英文,也没什么进步,所以惠嘉说过我不拍片像个死人,她不需要一个死人丈夫!”
《推手》中第一次被人叫导演,飘飘然
●“1991年4月10日,《推手》开拍。拍《推手》的时候,第一次有人叫我导演,拿个木盒给我坐,飘飘然满过瘾的,也更坚定了拍电影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以后我就这样过日子了。”
●“剧中的儿子杰米一角很难找,既要长得像混血儿,又要能讲中、英文。没办法,只好央求大儿子李涵(阿猫)上场。儿子煞有介事地说,你让我考虑一下!我跟儿子说,你帮帮爸爸的忙,要不然爸爸就垮了,我们就得住到街上去!他就怕了,然后说,好啦,我帮你。结果省了一个童星的麻烦。”
一发狠进了好莱坞
●“我刚到好莱坞的时候,发现好莱坞是一个主流的电影工业。而我每次离好莱坞比较近的时候,反而比较有意识地去抗拒它,我想做一些不太一样的。反而是每次拍中国片,有点像人民艺术家的味道。”段亮整理摘自《华人纵横天下———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