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结号》三个结局：这次赌一把，输了也认了

　　《集结号》是冯小刚正在拍摄的新片。战争题材，没有一个大明星，投资不过亿。如果你看过这几年中国的大导演们拍出来的“大片”，就会明白上面说的这三个特征实在有点特别。

　　一贯善于制造幽默对白的冯小刚大声喊出了“这次我媚内！”的口号。放言将所有砝码押在内地观众身上(之前国产大片的回收途径除了国内票房，更多是海外销售和票房)。采访当天，冯小刚拍完一场大戏，一桌子东北菜，加上几瓶五粮液、两支红酒，冯导在展示了雄厚的酒量后大吐真言——第一次谈对《夜宴》的反思，为何对自己的喜剧导演生涯生厌，首拍战争片的他又为何叫苦连连……

　　专题采写：本报记者陈弋弋

　　录音整理：实习生伍晓敏黎明丽

　　阅读须知

　　●剧情：解放战争时期，连长谷子地接到团长命令，要打阻击战帮助大部队撤离，以集结号为撤退信号。整个连队打光了，也没听到集结号响，谷子地被炮火轰晕在死人堆里得以生还。之后漫长岁月里，他寻找原来的队伍，一是想找到团长说完成任务了，但全连阵亡；二想知道团长到底有没有吹响集结号。谷子地最后找到的是团长的坟头。一个司号员告诉谷子地，其实团长从来就没有打算吹响集结号，原来为了大部队的转移，团长和谷子地的连队一样，也是战争的牺牲品。谷子地醒悟后，决心挖出全连49个弟兄的遗骸，为当年阵亡的弟兄们找回“烈士”称号……

　　●影片诞生背景：一.从《英雄》始《黄金甲》终，包括冯小刚《夜宴》在内的5部中国式大片都没有逃出高票房、坏口碑的怪圈，《集结号》因此要与“古装动作”划清界限，选择了看起来很冷僻的军事题材。为了给自己留下足够的发挥空间，冯小刚甚至大胆地舍弃了大牌明星，起用了一批电视剧出身的演员。其二.从冯小刚自第一部贺岁电影《甲方乙方》以来，每一部电影的票房都高过前一部。《集结号》是成名后的冯小刚第一部没有明星的电影，票房上升曲线能否继续走高呢？

　　审查与观众

　　我真没什么得奖的欲望，还是让观众看着能爽就行了

　　南方都市报(以下简称“南都”)：听说进入最后阶段拍摄后，你给了《集结号》两个完全不同的大结局？

　　冯小刚：不是两个，是三个！丹东的拍摄已经结束了，意味着大结局已经拍完。

　　南都：为什么会有三个结局？

　　冯小刚：本来只有一个结局，就是剧本写的结局——谷子地找到了当年牺牲的兄弟的遗体。但拍的时候，我觉得这个决定有点仓促，那么多埋在地下的死人，怎么就让他挖出来了？所以又拍了两个结局，算是多两个备选方案吧，等到剪接台上再决定，我多给了自己几个选择的时间和机会。

　　南都：三个结局是你根据审查制度准备的不同答案？

　　冯小刚：不只是审查，还有观众！要怎么在不疼不痒的情况下，又让观众觉得有点疼有点痒，这太考验想象力了！谷子地是死是活？他一个人到煤矿那去，说，妈的！我非得把那帮弟兄挖出来！到哪儿挖去？这么大的煤山！我这么一想，就会导致我的电影结局不一样。我想过他什么也挖不到，被人当成疯老头，冻死在破棚子里，临死的时候手上拿着半个干馒头。

　　我当然知道电影往哪走是最好的、最狠的，但不能这么做。中国导演遇到很多这样的问题。张艺谋的《一个都不能少》，后来结尾时，魏敏芝怎么就上了电视了，还一找就把走失的学生找着了呢？张艺谋难道不知道找着了这电影就没劲了吗？他一定知道！可我们面临的东西是这样的，不找着就别拍了。我是一个职业导演，以此为生，不是拍完一部片爱谁谁就完了。还有一个因素就是观众，为改结局这事我给刘恒(编剧。记者注)打电话，刘恒跟我急了，他说绝对不行！小刚你要相信观众是相信神话的。神话是什么呀？就是英雄最后会站在山顶上！谷子地不能死！我又想让他活着，因为观众最熟悉活着。我想明白了，我就是一个商业性的导演，我就顺着观众的心情走，尽可能在这个基础上，走得不恶心，不廉价。

　　我能不能往另一边走呢？往另一边走，电影节是高兴了，但市场没了。我这8000万元收不回来了。我这人真没什么得奖的欲望，所以咱就别走那得奖的路子，咱还是让观众看着能爽就行了！我最后会请好几拨观众来看，看他们喜欢哪个结局。

　　南都：你说《集结号》是一个受委屈的英雄的故事，这是不是你的内心世界？从拍喜剧到正剧，是不是也觉得受了委屈，要拍给我们看看？

　　冯小刚：我没受委屈，现在的导演都是什么学院出来的，我什么都没学过，拍电视剧出身，能有今天，在中国电影上有这么一个位置，我都超水平发挥了！要是总看着前面那几位爷可能会觉得委屈。但我脑袋一扭回头看，心里特欣慰——好多比我有本事的人现在找不到钱拍电影，一肚子的想法都没赶上个机会。

　　《黄金甲》与《伤城》

　　媒体说反对古装动作大片，这个说法是不是完全成立呢？

　　南都：《夜宴》上映时受了好多批评，你都给了反击，现在回头来看，想法变了吗？

　　冯小刚：很多人都觉得冯小刚是没有电影语言的，当时我的想法就是，要(用我的电影语言)拍一个我理解的电影，所以拍了《夜宴》。很多人说不好，但我有自己的看法，有我的美学追求。我不觉得这事有多委屈。可能很多人比我拍得好，但没有这个机会，这是公平的。我还悟出这一件事，就算有一百个人瞧我不顺眼，但不会有一千个人联合起来踩我，没可能。可现在有一万个人都在说我，我就想，问题出在哪？我得总结，还要总结。

　　南都：除了对《夜宴》的反思，你有没有反思过古装动作大片，这个被骂得最多的片种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冯小刚：现在媒体说反对古装动作大片，这个说法是不是完全成立呢？我还在琢磨。《伤城》它不是古装大片，口碑不错，但它只有几千万票房，但《黄金甲》票房近3亿。媒体的判断是不是代表观众的判断呢？为什么票房跟现实差太多了？梁朝伟、金城武这腕儿不小啊，都是华语一线的明星了，阵容不比《黄金甲》弱啊。按媒体评论，应该是《伤城》两亿是吧？可现实不这样，说明什么？大家都得想想。我拍《集结号》就是想赌一次！我算是受了媒体的蛊惑，现在我把这个包袱加在你们身上，如果《集结号》这么感人的故事一拍出来，票房是《夜宴》的一半，那我们都要冷静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南都：《集结号》初衷不是要和媒体较劲吧，你还是有自己初衷的吧？

　　冯小刚：我所理解的初衷是一次铤而走险，如果出奇制胜弄成了，每个人都会特别兴奋。要说手到擒来吧，我就该先说服周星驰，再说服葛优，把他们俩搁一块，再想一个好故事我来拍，既使全中国最有威胁力的大片和我同一天上，我都不怵。那我能不能有点出息，弄点没弄过的，原创的？这次要是票房惨败，你们就甭登报纸上了。我就赖你们了！都是你们说古装动作大片不好，要我现实生活的！

　　南都：最近有消息说你马上要拍刘震云的一个本子，是喜剧，用葛优来演男主角。

　　冯小刚：没谱的事儿。我是听说刘震云弄了一个剧本，但我都还没看见。弄《集结号》已经累得跟孙子一样，哪有心想下一部？明年再说吧。反正我再也不干这吃苦受累的事儿了。

　　片酬与困难

　　哪怕最后票房上我败在《集结号》上，也认了。

　　南都：听说《集结号》你没有拿片酬，是因为拍没有明星、有点冷僻的战争题材，争取投资很艰难吗？

　　冯小刚：我们常说投资人唯利是图，不一定，也有理想主义的有钱人。中军(《集结号》投资人王中军)他们就是，我要1000万美元，拍一个跟8000万美元一样质量的电影，没有大明星，没有显而易见的商业性，他们还真给钱让我来试。当然对我是有压力的，所以这件事反复再三，直到开拍之前，我忽然冷静下来，去见中军说：“不拍了，赚不了钱。战争电影，没有一线明星，海外市场怎么办？人家都不明白谁跟谁在打？”张艺谋的《千里走单骑》上映时，我一直关注——凭张艺谋的号召力，没有商业，会有什么样的票房？结果是3000万，出乎我意料。在我看来，七八千万应该有吧。我不认为我比张艺谋更有号召力，我只能诚实地告诉王中军，说我很想拍，但回收怎样真不知道。最后中军说：“要不赌一下？”从我拍电影到今天，票房一直是一部比一部高，所以现在我敢说，哪怕最后票房上我败在《集结号》上，也认了。我就找这么一批年轻演员来演，博了！所以这部电影我是不能跟投资人谈片酬的。

　　南都：那演员片酬呢？

　　冯小刚：这班哥儿们，廖凡、任泉、邓超、张涵予、胡军……没有一个跟我提钱。早上6点钟就化好妆，12点钟都不见他们散。如果找一班明星来，非急死我也不行。中军他们不但支持我拍，他还支持我不用明星。

　　南都：片酬省了之后，具体困难有哪些？

　　冯小刚：太难了，我一肚子苦水！以前我看所有的战争片都很兴奋，老想着我要怎么拍，这回我才发现，这困难真的让我不能克服。吴宇森听说我要拍战争片后，跟我说，小刚，你挑了一个最难的事，真的想好了吗？真的想好了就要把它做到底！我当时说我想好了，但后来我发现，比想象的要困难得多。首先，拍摄周期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之前想4个月能拍完，现在大概需要8个月。还有因为我们在丹东拍，丹东是一个很敏感的地区，这边的部队全不能用。我们花了很多钱请来韩国的特效队伍，做了一百二十多个遗骸模型，结果一场大火全给烧了。这对我来说是一个磨练，让我的脾气变好了，着急没用，每天的事情都摆在这儿，你干不干？

　　民族与情感

　　我必须把这种真实感还原出来：中华民族是不好战的民族。

　　南都：听说剧组有个口号是“万别拍成一部八一厂的电影”，这部电影和以往国内的战争片比有什么不同？

　　冯小刚：以往有一种战争的方式我们看过，每个战士都不怕死，都愿意打战，不让我打就跟你急。在这个电影里，我要解决什么问题呢？没有一个人愿意打仗——我必须把这种真实感还原出来：中华民族是一个不好战的民族。这也是人的本性。之后这些人做出勇敢的举动，反差对比就出来了。第二我要解决现场感的问题。以往的战争片特别游戏化，被打中了，“啊”的一声，但跑半天都没事。我要把战争的残酷性表现出来。通过这个让大家厌恶战争。这样的话，我们国家的老百姓会喜欢看。

　　南都：国内的观众比较熟悉《大兵瑞恩》、《兵临城下》这些好莱坞战争大片，它们对这部电影有参考意义吗？

　　冯小刚：《兵临城下》，《大兵瑞恩》，包括《太极旗飘扬》都有很大的英雄主义内核，都不同于我们过去的战争电影。我们现在是商业电影，要通过市场，通过观众感动才能回收成本。肯定要借鉴，要去看。但同时我觉得，这故事很有中华民族的情感。为了一个大部队，舍弃一个连，就是割肉、断臂，是手足情感，非常疼痛。我为什么一直在考虑结局该怎样？就是在想这个情感的事儿。

　　南都：以前国内的战争片你喜欢哪些？

　　冯小刚：最喜欢《英雄儿女》，它是革命的英雄主义和革命的浪漫主义完美结合的一部电影。《南征北战》也很好。时代发展到今天，拍一部战争电影能不能满足今天的观众对战争电影的需要？哪怕所有的女性都抛弃我们，我们能不能赢得那些男性观众的肝胆相照？(笑)过去拍的喜剧，好像都缺乏了阳刚之气，现在这部电影里有。但有一点我时刻警惕着，就是千万不能把这阳刚之气拍成傻气，到哪儿都敬礼，这个戏就算完了。

　　南都：什么时候可以拍完？

　　冯小刚：尽量春节前，让大家回家过个好年。

　　七情冯小刚

　　酸

　　很多人都觉得冯小刚是没有电影语言的，当时我的想法就是，要(用我的电影语言)拍一个我理解的电影，所以拍了《夜宴》。

　　甜

　　哪怕所有的女性都抛弃我们，《集结号》能不能赢得那些男性观众的肝胆相照？过去拍的喜剧好像都缺了阳刚之气，现在这部电影里有。

　　苦

　　如果《集结号》这么感人的故事一拍出来，票房是《夜宴》的一半，那我们都要冷静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辣

　　从我拍电影到今天，票房一部比一部高，现在我敢说，哪怕最后票房上我败在《集结号》上，也认了。都是你们说古装动作大片不好，要我现实生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