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滩画报》专访王家卫：从过去找未来的路

王家卫

　　5月16日，王家卫的《蓝莓之夜》作为第60届戛纳电影节开幕电影正式全球首映。从1988年拍片开始，戛纳就成为王家卫的福祉。在这里，他夺最佳导演奖，获综合技术大奖，成为评委会主席。今年，他以开幕片导演和参赛片导演双重身份入围，这在戛纳60年来还是第一次。通过电影放大镜，世界认识了这位在墨镜背后生存的导演。法国《解放报》感叹，中国色彩在王家卫身上日渐稀少，他成为一位世界公民。

　　2.1分。

　　5月17日清晨，拥挤在戛纳各个酒店和公寓里的4000多名记者和电影人在观摩2007年戛纳第一场电影——《蓝莓之夜》之后，从《国际银幕》杂志那里看到这样一个不高也不低的得分。每年，《国际银幕》都会请九个不同国家的影评人，为竞赛单元电影打分，满分为4分。

　　今年，法国《解放报电影》影评人脾气似乎比往年温和许多，“尽管《蓝莓之夜》不是王家卫最好的电影，但总比前两年的开幕片强。它像低卡路里、容易消化的甜点，但和《2046》、《花样年华》相比，少了野心”。

　　王家卫对于外界评论表现淡然：“我不去看那些评论和打分。做过评委主席后，我知道这些如何运作。”

　　就这样，王家卫和他的《蓝莓之夜》以不温不火的姿态走上了第60届戛纳电影节的红地毯。

　　2006年，王家卫获邀成为评委会主席，成为戛纳历史上华人担纲第一人。2007年，王家卫又一次回到这里。5月16日晚8时许，王家卫着黑色正装，夫人穿黑色长裙，十字紧扣，诺拉?琼斯和裘德?洛紧跟其后，他们从Majestic酒店出发，车行至著名的crosstie 大街，走上卢米埃尔宫红地毯。这一夜，是戛纳60岁生日，也是《蓝莓之夜》的世界首映日，也是戛纳历史上第一次允许开幕电影以竞赛片双重身份出现。王家卫低调地把这一殊荣归功为“戛纳向中国影人友好的致敬”。接近20年打拼，世界已经熟悉了这位身高1米8，墨镜白衫，性情温和，英语流利的香港导演。王家卫也谙熟电影世界的种种运作机制和名流人物。

　　5月18日小型国际记者发表会上，王家卫的魅力挥发成笑声一阵。记者把大多数问题指向这位第一次拍英文长片的导演。旁边的靓男、两届奥斯卡最佳男主角提名者裘德?洛坐一旁无聊地抽起烟来，时不时给忙着答问的王家卫倒水，直到发布会最后才捞到一个波兰女记者的八卦问题。诺拉?琼斯保持美国女人的闲散和幽默，笑着说，自己知道王家卫以NG出名，还对此专门调查过，排戏时只能比导演要求的还努力。

　　忙着参加记者发布会、接受各种酒会，在戛纳，王家卫把少许时间留给看电影。作为泽东公司的老板，王家卫抽时间去看了自己旗下演员张震出演的电影——金基德的《呼吸》。“他进步很快，”在回答国内外记者问题时，王家卫的口气一定是肯定多于否定，滴水不漏，谨慎而巧妙地掌握剖析人与事的分寸。

　　戛纳常客王家卫熟悉这座3万人的法国南部小城。他喜欢这里一家叫 “高高乐园”的中餐馆，每次都会到那里吃上海菜。“这家饭馆在这开了10多年，老板是上海人，原本不在Grand hotel 后面，因为前几年被大火烧了，就搬远了一点。香港的导演和演员都去那里吃。”王家卫告诉《外滩画报》记者。

　　前段时间，王家卫开始看汪曾祺的书，里面一句话打动了他。汪老说吃橘子不应只品味道，还应该闻气味。于是，王家卫把橘子的气味带进了戛纳电影节60岁生日礼物——三分钟短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电影》里，他以典型的王家卫风格讲述了一个电影院里发生的情爱故事。香港再也找不到一间他心目中颓废的老电影院。于是，王家卫跑到澳门，选了一间快倒闭的电影院拍摄。

　　对于参赛影片《蓝莓之夜》，王家卫坚持这是一部关于距离的电影。他把距离从香港、上海扩展到美国，从东海岸纽约直到西海岸。他说，他要讲述的是各种各样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首映后，一个“蓝莓之夜”在戛纳海边降临，1200多名客人在Party上吃掉770磅蓝莓派。主角王家卫、裘德?洛和诺拉?琼斯始终端坐在VIP包间内。那夜，王家卫说，他已吃够了蓝莓。

　　“这是一个戒瘾的故事”

　　B=外滩画报 W=王家卫

　　蓝莓就是失恋的滋味

　　B：“蓝莓”的概念是从何而来的？

　　W：这个故事源头在我2001年拍《花样年华》的时候。本来有三个故事，其中有一个故事发生在现代。《花样年华》最初的概念跟吃有关，有一个小故事就发生在小咖啡店，那个时候是张曼玉和梁朝伟演。这个故事太过瘾了，越拍越长，最后只好放弃。我这次就把这个故事再发展下去，发生在纽约，就变成了《蓝莓》。

　　B：《纽约时报》上说你的这部电影来自三种食物，一个是蓝莓，一个是辣酱，还有一个食物是什么？

　　W：还有一个是鸡蛋。这个保留，将来再拍。现在我不能说。

　　B：这次您拍的片子很多镜头是从室内往窗外拍，产生一种距离感，为什么会特意强调这样一种感觉？

　　W：可能强调距离吧。你记得孟菲斯市那个酒吧吗？其实当年是猫王经常去的一个酒吧，非常好。其实这个故事就是讲人如何戒掉他的“瘾”(Addictions)，怎么去“Quit it”(戒掉)。在戏里面，每个人都很固执，执著于某一样东西。比方说，里面有一个嗜酒的，他不能放下对老婆的感情，这个戏就告诉大家怎么样去放下。所以一开始我们就说，很多东西你看到的是前景，你看它就变得很窄。当我们在意一件事情时，我们只看见自己。因为我们失恋了，就只看见我们自己的问题，其他事情看不到。后面这个故事就是从纽约走开之后，到了内华达州，就看到这个电影越来越宽阔。也就是说退后一步看，很多事情都不一样。

　　B：比如说距离，是不是还有娜塔丽?波特曼饰演的那个赌博女人的故事。

　　W：娜塔丽?波特曼的角色，她坚持认为她和她父亲之间有问题；裘德?洛是一个长跑选手，为什么守在一个咖啡馆呆下来不走，就是因为他对以前的感情放不下，因为他希望有一天诺拉还会回到这个店里。每个人都有想成为他人的愿望

　　B：为什么选择诺拉?琼斯扮演伊丽莎白？

　　W：第一次听她的歌好像是在得克萨斯州。她很有趣，我知道她有更多的潜力；最重要的是，她是一位非常自信的女性。这是我认为她和伊丽莎白相似的地方。一位女性能够横跨美国并不是容易的事情。但是我觉得诺拉可以做到。她本人也同时赋予这个角色很多个性。

　　B：能形容下伊丽莎白这个角色吗？

　　W：一开始，伊丽莎白有自己的问题，她不知道怎么解决，不想再做以前的自己。所以她开始了自己的旅途，一路上遇到很多人，到了许多小镇。她改了自己的名字。有时候我们每个人都有想成为他人的愿望。后来她从这段旅行中领悟到，即使可以改变自己的名字，在全新的环境下以另一个身份生活，自己还是自己。在遇到了那么多不同的人之后，她发现自己可以以伊丽莎白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而且可以很快乐地生活。我想这就是为什么她最后还是回到纽约。

　　B：有没有想让歌手诺拉?琼斯在里面唱歌呢？

　　W：我们在内华达拍戏时，有天诺拉拿了一把吉他。我笑话她，对她说，你不能在电影里拿吉他。当然，最后电影里面的确没有吉他。但是有一天不用做工了，她自己用吉他写了一首歌。

　　B：诺拉说在第一次拍摄时很害怕，还发抖了，你知道吗？

　　W：她有吗？！

　　B：谈谈你与两个明星的合作。

　　W：即使我们有语言距离、文化距离，但还是能感受到一个内在共同之处：我们的情感。我不能像诺拉那样了解美国，所以我必须要低下头，谦虚地向他们学习。对裘德?洛和诺拉?琼斯来说，我不是给他们提供主意的人。他们对角色负责。事实证明，他们最了解自己的角色，他们比我更了解。他们给我各种选择机会，我会选择其中一个。

　　B：你的故事里面让裘德?洛等诺拉?琼斯，为什么。

　　W：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事情本身就像故事发生的那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B：有个细节问题我一直很好奇，我在《纽约时报》上看到，您让裘德?洛和诺拉在三天里拍了150次吻的镜头。你是怎么说服这两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拍这么多吻戏呢？

　　W：这个电影基本没有什么很亲密的镜头，只有这个吻戏。所以通常演员一到这个地方都希望草草了事，尽快搞定；但这个电影里这个吻很重要，因为是一个偷吻，所以要掌握得很细，所以要一次一次地再来。他们都很享受。

　　B：就这两个演员来说，第一次和第150次有什么区别？

　　W：区别在于味道越来越对了。其实这个吻是特别需要技术含量的事情，因为诺拉并没有像电影上那么轻松，闭上眼睛，躺在桌子上，然后嘴上沾了点奶昔。拍摄时为了好看，她的头部必须要转成90度，头上垫3个小枕头，这样摄影机才可以看到她。拍摄了几天，她真的有时打了点小盹。我在拍电影时记住这些朋友

　　B：我比较好奇，在这部片子里面空间都是特别狭小的，对纽约咖啡馆的感觉，和对香港大排档的感觉，很类似。

　　W：这个也是一个原因。比较实际的原因是，这个地方小，小就比较好控制。还有就是比较便宜，不需要请那么多临时演员去把它坐满。

　　B：为什么要选择孟菲斯、纽约、内华达这些地方呢？

　　W：拍摄第一站在纽约，因为我想让观众了解为什么她想要改变，她在旅行之前是个怎样的人。第二站我们去往了内华达，在那里我们要交代她在想什么。完成了内华达的拍摄我们又回到了纽约，之后去了孟菲斯，在那里等到冬天再继续拍摄。然后我们又回到纽约。

　　B：你们在孟菲斯大概停留了多久？

　　W：我们整个电影拍了八个星期，在那边拍了两个星期。还有一个地方是在维加斯外的一个小镇，是所有的大明星从好莱坞到维加斯必经之地，那里有内华达州第一家有电梯的酒店，很多房间都有大明星的名字，但现在已经废置了没人去了。旁边的小镇你看到很多CLU

　　B，是早期德国移民去淘金留下的。走过那些路的时候，可以看到美国的历史，怎么变成今天的美国。

　　B：故事的发生地是纽约一家小酒吧，您怎么选上那里的？

　　W：为什么我喜欢它？因为它是一个捷克的家族，很小，但有东欧的味道。

　　B：所以你会为裘德?洛选一个俄罗斯女朋友？

　　W：这很有趣。为了拍摄《来自上海的女人》，我曾经在莫斯科游荡一年，比较熟悉俄罗斯人。事情很巧，我在纽约选择的咖啡店也是东欧人开的。我们很自然地为裘德?洛选择了俄罗斯女朋友。我的电影总是这部和下部有关联。我喜欢这种方式，让我在拍电影时记住这些朋友。

　　B：影片的小咖啡店灯光令人印象深刻，有特别设置吗？

　　W：没有，这部电影所有的场景都是现场拍的，所以所有的场景都是现景，都是现场拍的，捷克人自己做的，没有搭景，只不过把它改装了一点。

　　B：咖啡店大概多大？

　　W：这个房间这么大(20多个平方米)。

　　B：是不是思考很久才去美国拍摄这部电影？

　　W：我曾经三次跨越过美国。两年前，我到纽约为

　　BMW拍摄一个短片，那是我第一次跟美国人一起工作，给了我一些经验。你不得不和其他人一起工作，用自己的视角来看美国；但我知道即使能讲英语，也无法从他们的角度来看美国，我不得不谦逊一些。

　　B：最大的挑战是什么？

　　W：最大的挑战是我想用一种较快的进度来拍摄。拍摄中我最大的感悟是，即便存在着文化和语言上的差异，但是还是有些共通的地方，比如情感。

　　B：编剧劳伦斯洛在里面创作的主要是警官的人物吗？

　　W：所有故事都是我的，我告诉他故事内容，他负责写台词，他交给我再去改，在拍的时候改。

　　B：你是不是因为本人也喜欢看他的片子？听说梁朝伟特别喜欢他。

　　W：对，因为你要去找这样的一个人，你必须要很相信这个人的语言是你喜欢的。好像我们学中文不一定每个人都能写很好的台词，所以，你要找一个很好的作家，我认为他是很好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