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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球》杂志驻香港记者/裴闯
《风柜来的人》《童年往事》《悲情城市》《戏梦人生》《海上花》《最好的时光》……提起台湾电影,侯孝贤是一个不可回避的名字。由于开启了台湾电影新时代,并在国际上屡获大奖打响了华人导演的名号,他被称为“台湾新电影之父” 。
侯孝贤的影片几乎都取材于台湾岛内本地情事,擅长运用画外音、长镜头、空间景深营造情绪张力,使影片弥漫着诗一般的意境。如今,随着好莱坞电影大举进入华人电影市场,华人电影导演的生存空间受到严重挤压。在市场本来就不大的港台地区,留给本土电影的票房已越来越少,台湾岛内的本地电影甚至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
在如此严峻的情况下,台湾电影如何找到生存的土壤?《海角七号》和它所创造的票房奇迹,似乎让人们看到了一些希望。作为台湾导演会会长和华语电影的一位代表性人物,侯孝贤对此又有哪些看法呢?借“海峡两岸暨香港电影导演研讨会 ”在香港召开之际,《环球》杂志记者获得了独家专访侯孝贤导演的机会。
朴素的衣着,淡定的神情,谦和的微笑,记者眼前的侯孝贤一如他的影片,安静而深邃。华语电影未来市场前景如何?台湾导演应如何与大陆同行合作对抗好莱坞?应如何将大陆和港台整合成一个大市场?围绕全球华人影迷关注的问题,侯孝贤导演侃侃而谈。
“要走向世界首先要做好自己”
《环球》:您怎样看待未来华语电影市场的前景?对华语电影发展有何建议?
侯孝贤:中国大陆电影市场非常庞大,规模可以相当于一个欧洲,大陆每个省的面积都相当于欧洲一个国家,中国人把自己的特色做好就已经很厉害了。
其实华语电影已经现代化了,电影结构和市场都已经现代化。从世界范围看,华语电影要走向世界首先就要做好自己,中国电影做好了自己的特色自然就是世界的,而不应该刻意模仿别人。电影一定要有自己的特色,世界电影界要看的也是你独特的东西。
我认为,中国电影应该以华语进入世界。华语电影被国际市场接受,比大家都用英语更有意思。人家出个题目然后我去做,对我来说那只是硬挺。华语导演还是应该拍华语片,用母语打入国际市场。如果世界电影都说英语,就没有任何意思。正是因为不同,但是又都能够接受,才有跨文化的意义。
《环球》:这次研讨会中,很多导演都提出要加强与大陆电影业的合作,您对此看法如何?
侯孝贤:在合作之前,最重要的是要分析各自的优势:台湾有什么,大陆有什么,香港有什么。只有互相合作,才能建立华语电影的强势区域。在我看来,台湾电影角度新、可以尝试实验性质的影片;香港有相对良好的市场机制,应该立足商业化和量产;大陆电影市场潜力巨大,拍摄题材也多,但角度还比较保守,亟待建立更加多元化的模式。
要建立华语电影的强势区域,一是数量上要量产,只有一年有100至200部的电影量产,才有机会立足;二是题材上要树立体现华人文化优势的类型化电影。比如武侠片和警匪片,这是西方无法取代的,《卧虎藏龙》《英雄》和《无间道》等影片的成功就说明了这点。
《环球》:对台湾导演来说,大陆市场庞大复杂,似乎很难捉摸,您是这些年轻导演的前辈,认为台湾导演应该怎样进入大陆市场?
侯孝贤:我的意见是,对大陆电影市场及观众的口味有必要好好研究,但不能刻意迎合。
现在看来,如何抓住大陆观众的心,好像香港的导演快要摸通了,但台湾的导演却抓不住大陆电影观众的感受。对于大陆和台湾,尽管大家同文同种,但毕竟生活的具体环境有差异,要掌握一些微妙的人际关系,需要在当地呆上很长时间,所以台湾导演要拍和大陆导演一样的东西,是竞争不过的。
但是话说回来,差异也很重要啊。眼光、眼界的不同,角度的不同,反而会有新鲜感。我觉得台湾年轻一代导演应当从这个角度来思考如何打开大陆电影市场。要理解大陆观众,但电影拍摄角度可以与大陆导演不同,有不同才有吸引,这样才能令大陆观众耳目一新。
《环球》:在两岸电影拍摄题材方面,您对台湾导演有什么具体建议?
侯孝贤:太多题材可以去拍啦!现在两岸交流非常频繁,台商在大陆发展了20多年,来来往往,关系密切得不得了,动人的故事也太多啦!另外,中华传统文化有5000年的历史,博大精深,很多共同的历史题材,也是台湾导演可以选择的。
“建立回馈机制才能健康发展”
《环球》:如今台湾电影市场几乎被美、欧、日、韩等进口片“吞噬”,您作为台湾新电影最重要的代表人物,见证了台湾电影业的兴衰,您对台湾电影界现状如何评价?
侯孝贤:台湾电影业萎缩已经很久了,现在一年才出产20多部影片。主要因为发行公司的钱没办法回流到制作公司,发行公司主宰院线,电影市场被美国片等外来影片占据,台湾导演拍出的影片就算有收入也不足以支撑下一部,无法形成一个健康的循环。没人投钱,导演当然就没有片子可拍。
《环球》:您这次来香港也带来了一些年轻的台湾导演,给他们开阔眼界的机会。现在台湾年轻导演有多少,他们的发展现状如何?
侯孝贤:虽然台湾电影业风光不再,但现在却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投身到电影行业。一方面,台湾学电影的人逐年增加,各大艺术院校电影科系分数很高,很多年轻人投入这个行业,这个能量一直都没有断。另一方面,因为现在有了DV,导演拍片门槛降低,不像过去一定要入行熬个10年才能当上导演。而且各种网络表达形式已经发展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进来,影片越来越多,虽然没有在影院上映,但还是不停地拍。
《环球》:在您看来,一个合理的电影机制是怎样的?怎样才是健康的循环?
侯孝贤:很难说怎样才是最合理的电影机制,但我们可以参考法国的经验。在法国,凡“经营”电影都必须对这个行业有所回馈。在法国的电影中心,专门有一个为本土电影设置的“户头”,戏院要将每张戏票的11%交回,存入这个户头,来年再为其他法国电影拍摄所用。另外,因为电视台也会使用电影的影像资料,所以法国政府规定电视台每年要将总营业额的 2%3%也交给电影中心。随着网络时代的来临,法国政府已经开始着手,要求使用电影影像的网络每年也要缴纳一定的营业收入,用于保证法国电影储备金的充足。
在我看来,后备资金循环系统的建立,至少保证了法国电影界可以定期有年轻导演涌现,不会像去年的台湾电影市场那样,十几年不出现一个新导演,突然一年间出了十几个。
《环球》:台湾年轻导演魏德圣的《海角七号》创造了5亿元新台币的票房奇迹,您看过这部电影吗?
侯孝贤:这是很不错的一部电影。可以说,这是我近年来看过的最热闹、最亲切、最有商业卖点的台湾电影了,如果连这样真诚的电影都不卖座,我们真不知道台湾电影的未来在哪里!
《环球》:您自己最近正在筹划拍摄什么电影?
侯孝贤:我正在筹拍一部与唐朝有关的影片《聂隐娘》,这是一部武侠电影,取材自唐代文人裴所撰的《传奇》,讲述传奇女侠聂隐娘一生的故事。我目前正在阅读文字资料,研究历史,进行各种准备。我虽然很喜欢读古书,但还是要把它研究清楚才行。唐代历史部分,尽管文字资料保留很多,但实物资料太少,要重建唐人生活细节并不容易。
《环球》:从李安的《卧虎藏龙》获得成功后,这些年很多华人导演拍摄了武侠电影,有的非常成功,但也有不少失败之作,这是您第一次拍武侠电影,会有什么样的突破?
侯孝贤:我本人相当喜欢看武侠小说,以前不拍是因为技术手段无法实现小说中的很多想像,而现在电影技术发展了,让我有了圆这个武侠情结的信心。至于说到武侠片的问题,我觉得这个不是说的而是看的,每个人对武侠的想像都有和别人不一样的角度,我会建构属于自己的武侠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