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四年的心血之作《南京!南京!》今日将在全国公映,此时的导演陆川可能是最不能平静的主创。惨烈的战争,绝望的嘶喊,无助的眼神,在这座重新搭建的南京城里,陆川和他的创作团队,正在经历着一场身心的疲惫与精神的煎熬。到底是怎样的一出人间悲剧?昨日,记者电话连线了陆川,他表示,南京是一座抵抗之城,1937年的南京绝不是屈辱之城,南京一直在抵抗。陆川并不愿意谈商业的东西,开口翻开了那段历史,你会被他的思绪所感染,随着走进那段历史。
把南京响亮喊出来
新报:你似乎对南京特别有感情,是怎样的一种情?
陆川:我在南京上了4年军校,对南京特别有感情。我差点就留在了南京,军校毕业后,老师希望我留校任教,留下来的话很有可能就是南京的女婿了。你知道吗?可可西里这个地方,在我们拍片前,世界上没有多少人知道,现在连联合国秘书长都知道这个地方,他看了这部电影后还给了我一个奖。所以在给这部电影取名字的时候,我就想一定要叫《南京!南京!》,一定要把南京响亮地喊出来。
新报:在你看来,南京是个什么样的城市?
陆川:南京是一个忧伤的城市。南京的气场很特别,当你和它交流的时候,你会感觉,在它的内心,在它骨髓里面有一股浓浓的忧伤。它的天气是阴霾的,雾气沉沉。它不像北京、上海那样快乐、跳跃,它是一个忧伤的城市。
新报:你似乎在重写南京的那段特殊历史?
陆川:这段历史,记载的不是一种屈辱,它记载的是那种不可被人熄灭的生命火光。即便是在这座最黑暗的死亡之城里面,这种相互救助的人性之光都未曾熄灭过。所以我希望通过你的笔告诉南京的同胞们,我在重写这段历史。
这部电影的四分之三写的都是我们中国人的历史。全部是抵抗的历史。我们是拍到了屠杀,但我们的历史不是屠杀的历史,是抵抗的历史。我们一直在抵抗,从南京保卫战到城破,到巷战,到难民营里的妇女用自己的身体救助自己的同胞,到最后范伟演的唐先生留下来救助中国军人,我们所有中国人的故事,都是抵抗的故事,是人性的抵抗的故事。
抹杀抵抗很不公平
新报:之前,你在采访中说,这部电影中有一种很强大的东西,正是这个东西支撑我们的民族走到了今天
陆川:对。我去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看到有30万同胞遇难,在报道中看到拉贝救助中国人。我们能看到的就是这两件事。这对于付出了30万个生命代价的我们的民族来说,公平吗?公正吗?我真的特别想问一问我们的史学家,这是我们的历史吗?其实这不公正啊,当时我们南京城进行了多么惨烈的抵抗。南京大屠杀不就是日本人的报复吗?正是因为南京抵抗得太强烈了,日本人才屠城才报复啊。为什么要把这段抵抗抹杀掉呢?为什么把南京单纯地描述成一个屈辱的城市呢?我觉得这对这个城市是一个诬蔑。所以,虽然在这部电影里直面了屠杀,但我更多传达的是一种生生不息的抗争。
新报:你的这种认识来源于真实的史料吗?
陆川:所有的认识都来源于真实的资料。这些资料并不隐秘,不难找到。你随便到网上去查一查,你拿“南京保卫战”这5个字到百度、谷歌上去搜,无数可歌可泣的事迹会映入你的眼帘。你再去找一找参加过南京大屠杀的一些日本兵的日记,有的已经在中国刊印了,你去看一看他们是怎么写的。
你会发现我电影中的所有故事,都来源于历史记载。包括那个妓女的故事也记载在魏特琳的日记里面。巷战的场面记载在日本兵的日记里面。陈瑞芳女士(当时是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会监)在她的日记里面,记载了我们的一位妇女怎么换了6件衣服去救助自己的同胞的。这些铁一般的事实构成了这部电影的主要内容,我们没有去编造,我们表现的就是这种事实。
一个孩子存活下来
新报:为什么没有选择拍《拉贝日记》,而选择了《南京!南京!》
陆川:我当时接了前者,看剧本后觉得不太满意。当时,不是现在德国的这套班子,是美国的一个团队,在合作中双方的创作分歧比较大。当时已经签了意向合作书,已经到了给我打预付款的阶段了,但我最终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因为我发现我没办法说服他们。
新报:你对历史的真实,哪怕是细节都很较真,早先的剧本里,刘烨扮演的角色是逃出城的,最后你基于真实的考虑,还是让他牺牲掉了。
陆川:也许我以后拍片,会拿素材为电影说事,但这次电影只能够为历史说事。历史不能在这样一部电影里成为一种佐料,为某个演员“歌功颂德”,成为某段爱情的“背景”。我们主创和演员都形成了统一的共识,这次我们一定要尊重历史,拍出一部让人尊重的严肃的电影。
新报:电影中谁最后活下来了?
陆川: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物活了下来,他的生命被一个个中国人传递着活了下来。这个角色我不透露,他应该是一个希望的象征。
新报:听你这么说,他有可能是个孩子。
陆川:是!是一个小战士。
新报:拍过这部片子后,你对战争有什么认识?
陆川:我以前挺喜欢战争的,至少喜欢看战争片。但这部片子拍完后,我认为战争是人世间最丑恶的东西。
新报:电影在哪儿拍的?为什么没在南京拍?
陆川:在长春和天津。我也想在南京拍,但我开拍的时候,南京已经翻旧如新,城墙周围已经高楼林立,已经不可能拍大镜头,拍不出南京城那种空旷、萧瑟的感觉。而北方在感觉上要比南方荒凉些,我特地找了个特别荒凉的地方把南京城复原了。
范伟适合片子需要
新报:说说你的团队。
陆川:看片尾字幕太吓人了,前后有400多人在剧组工作过。我的团队里大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特别出色。我的摄影师曹郁,从《可可西里》开始就跟着我,可以说是一位顶级的摄影师;刘烨非常敬业,很多看过片子的记者认为,这部片子是刘烨从影以来做出的最杰出的表现;高圆圆给人的感觉是脱胎换骨。
新报: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范伟,一些人认为范伟作为一个喜剧演员与整个片子的格调会不协调。
陆川:其实范伟有两面。一面是他的喜剧天赋;另一面,他本人是一个特有中国特色的男人,顾家,对孩子老婆特别好,而且敬业,为了生计东奔西跑。他的这一面很适合片子的需要。
新报:片中妓女的那一段和张艺谋准备拍的《金陵十三钗》撞车了?
陆川:我也是刚知道这事,没想到。这事是历史上有的,在魏特琳的日记里有记载。魏特琳的日记挺“第三方”,她就说,日本人到难民营来找妓女,然后有十几个中国妓女自己站了出来,然后她就加了一句“我就让她们走了”。我看到这段记载的时候心里特别有感触,这不是一件可以轻描淡写的事情,这对于那些风尘女子来说,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自己走出来。
新报:这个举动非常牛。虽然她们是风尘女子,但她们让我想到《泰坦尼克号》中那些临危不惧的绅士风度。其实,这种可贵的品质不单单外国人有。
陆川:对。我们中国人身上具备的这种品质恰恰被我们自己人给忽略和抹杀掉了。我们老想到海外去找神去,去造神去。对自己人却特别苛刻,特别挑剔。
新报:张艺谋看了这片子?
陆川:这我才听说。有记者跟我说他看得很早,一月份就看了。一月份那时候片子还是磁带呢。如果张老师看的是胶片版就好了,胶片版的声音真的很震撼。本报记者 露耘
许多演员拍完电影都“疯”了
参加《南京!南京!》拍摄的主创们的身上,发生了很多事情。有拍完杀戮戏份就痛哭的日本演员,有从“天使变成魔女”的高圆圆,也有3次阑尾炎发作的陆川。
关键词:日本演员
“我们不是在瞒着日本人做一件坏他们的事,我们当然可以坦诚地在他们面前谈论这段历史。面对历史,需要勇气。”《南京!南京!》的剧组设在北京一个日本人聚居的小区内, “刚开始剧组工作人员也有点害怕,老是蹑手蹑脚的。后来都不在乎了。”陆川预期的一种精神效果开始显露,“我们不是在瞒着日本人做一件坏他们的事,我们当然可以坦诚地在他们面前谈论这段历史。面对历史,需要勇气。”
陆川飞到东京去找日本演员,他带去了大量图册和资料,3天见了60多人,“至少我见过的这些日本演员,打消了心中的顾虑,相信了这段历史。也许我们工作的意义有一部分在于此。”陆川说:“这些演员是我在日本挑的第二批,第一批都没来。他们(参演的)是二线,但也演得不错。一线都是中国观众熟悉的,但经纪公司没让他们来。”
关键词:拍强奸戏
“叫我去东京拍一个这样的戏,我绝对做不出来,给我一千万我也不去,我觉得我受不了,但他们就在这儿。”片中很多戏都是陆川和日本演员商量着拍的。有一场戏是一个小孩子在城里被日本人勒死。拍完这场戏的时候,有工作人员告诉陆川,日本演员躲在一边哭,觉得很崩溃、要回家。“我请的这些日本演员,他们陪了我9个月,但同样的事情让我陆川去做,比如叫我去东京拍一个这样的戏,我绝对做不出来,给我1000万我也不去,我觉得我受不了,但他们就在这儿。”
拍一场强奸戏时,日本演员都不肯把手放到女演员的身上。陆川对他们讲:如果你们不去演的话,这些女孩子就得一直这么裸着。拍摄完成后,导演一喊“停”,日本演员立马把衣服给女演员穿好,然后对着女演员鞠躬。“这是我亲眼看到的。”陆川说。
关键词:创作状态
“她这么一个善良、青春的天使就变成了一个魔女。逮谁跟谁急,龇牙咧嘴的,状态特别不稳定。”拍摄《南京!南京!》期间,陆川3次因阑尾炎发作进医院,但每次都是吃药打点滴保守治疗。阑尾炎第三次发作时正值在长春拍戏,当时拍着拍着陆川栽进城墙外的一个坑里,工作人员回头一看“导演不见了”。但陆川还是没做手术硬是挺过来了。除了生理病痛,陆川还要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陆川唯一一次在人前表现自己的情感是在电影杀青那天,看着拍摄期间的一些片段,他“像孩子一样痛哭起来”。
“团队里面,好多人都疯了。”陆川说,戏拍了这么久,很多人都很崩溃。比如高圆圆,“我看着她都有点怕,她这么一个善良、青春的天使就变成了一个魔女。逮谁跟谁急,龇牙咧嘴的,状态特别不稳定。”(信息时报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