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学圻《梅兰芳》中饰演十三燕



王学圻片约纷至，且不拘一格

　　如果王学圻晚生二十年，2009年的他无论在年龄、外形与演技上恐怕都要叫所有的当红偶像派、演技派男星暗暗胆寒、自惭形秽。但命运没有“如果”，2009年，他已年过半百，对绝大多数男演员而言，这个岁数只能在裹脚布似的电视剧里演演俊男靓女们千人一面啰啰嗦嗦的老爸甚至爷爷，但王学圻却凭借在《梅兰芳》中光芒四射的十三燕一角将黎明、章子怡等当红明星逼入无人喝彩的暗处，叫好声全向他如潮涌来。事实上他在2003年的华语大片《天地英雄》中扮演的扎脏辫儿、拉二胡、耍弯刀的蓝眼珠的响马头子安大人便已盖尽了姜文、中井贵一、赵薇等海内外大腕儿的光彩，只可惜那部电影雷声大雨点小，几乎悄然而过，波澜不兴。

　　光阴继续倒流，就像飞速闪过的蒙太奇画面。停。1984年，三十出头的陈凯歌和张艺谋慕名拜访已凭一系列话剧及影视作品蜚声艺坛的王学圻老师，他们一起导、摄、演了中国影坛的划时代之作《黄土地》。这个黄金组合在《大阅兵》中得以延续。王学圻堪称“催生第五代”的演员第一人。在取得这巨大辉煌的24年前的1960年，王学圻被一辆满载着二十个北京小孩儿的大卡车拉入吉林深山的绝密部队，开始了他的军旅生涯。他至今仍是解放军空政话剧团的演员，他当年的“团友”濮存昕与李雪健后来都选择了离开。从面孔到身板儿直至职业，都决定了“军人演员”王学圻大多时候只能演军衔不等却腔调雷同、步调一致的军人，尤其是在上个世纪，影视作品里还不容出现许三多、成才、袁朗、伍六一那样有血有肉亦有缺陷的战士形象，军衔在身的王学圻甚至不敢接演反面人物，怕领导批评，怕邻里侧目，直至何平导演向他发出《天地英雄》中响马安大人一角的邀请，他才如履薄冰地接了，至此他才体验到了作为一个完全自由的演员的前所未有的兴奋与激情，这一年，他已五十好几。

　　6年后的今天，“十三燕”令王学圻再度找回昔日的辉煌。片约纷至，且不拘一格，淋漓酣畅。在上海电影节的开幕影片《麦田》中，他扮演范冰冰饰演的“骊女”的夫君、赵国的城主；在2009年度华语巨制《十月围城》中，范冰冰退而成其妾，他将与甄子丹、李宇春、谢霆锋、曾志伟、任达华、梁家辉等各路头牌同场飙戏，又或者说，其他人都寄望在戏中向他偷师；在几乎囊括所有华语巨星大导的建国六十周年献礼影片《建国大业》中，他扮演角色吃重的李宗仁将军，而太多大腕在片中不过仅有几句台词；陈凯歌的下一部大片《赵氏孤儿》与张艺谋在《三枪拍案惊奇》之外的另一部古装西部片也都已向他发出口头邀约。你说他风云再起，他笑称老树新花。

　　想破不敢破……

　　记者：在《麦田》中，您虽然戏份不多，但有一个镜头却让人记忆深刻——您扮演的城主在远征之前，向范冰冰扮演的夫人做了个非常夸张的鬼脸。其实是爱与安慰的表现。这个动作是导演安排的，还是您自己设计的？

　　王学圻(以下简称王)：(笑)这个动作是我自己发挥的。因为城主这个角色篇幅有限，骊女在与他发生了“一夜情”之后的第二天他就走了，但骊女却能想念他一辈子，你说这个男人该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为什么？当时我就考虑或许可以加一个让她想象不到的动作，让她觉得这个人很可爱，让她印象强烈。要是不可爱，不值得思念，这个人物就不成立了。

　　记者：其实您在生活中挺幽默的，有人曾形容您是“特爱胡说八道的党支部书记”。

　　王：(笑)那是赵薇说的。我是挺爱胡说八道的。但是以前老演团长、政委，没办法，不能随便，都很模式化。

　　记者：想没想过打破模式、自由发挥？

　　王：也想破，但是不敢啊！一破，领导不认可——你怎么能这样演？所以凡是戏里的领导干部都一板一眼，就跟从不吃饭、从不拉屎、从不睡觉似的，而且对待老婆、子女，也不带一点儿感情，全是公事公办，恨不得跟老婆上床还得开会(笑)。

　　这样的作品肯定有问题，后来军事题材相对好了一点，但也不敢写高级将领，就算是师长，有人敢写吗？不敢！就算你敢，老百姓也很难接受——师长怎么能是这个样子？但实际上太可能了。有一次我就演一个师长，开会，我穿一件衬衣——空军那种夹克式的衬衣，可他们说不行，说像这样的会都得穿军装，我反问说我演的是一个空军师长，我穿一件这样的夹克怎么了？不行！不符合条件！可实际生活里的确如此啊，师长一天到晚就穿着夹克。

　　记者：后来同意您穿夹克了吗？

　　王：不让穿！不行！所以说没办法。不生活，很做作，很人为。

　　太自由了！

　　记者：直到《天地英雄》里的响马，您才真正能甩开了演吧？

　　王：对！但那个角色，跟你说实话，我足足考虑了三年。何平刚一提，我就出汗了，不是怕演不好，怕的是我要是演了，团里怎么看我，家里人怎么看我(笑)，甚至家门口存车子的怎么看我(笑)。我以后该怎么做人？净想这些了。但一旦接演以后，我每天特兴奋！我演了一辈子的戏，却从没演过如此兴奋的戏。为什么？我太自由了！我说我可以这么演吗？何平说，可以啊！那我可以那么演吗？可以啊(笑)！

　　记者：演完之后，团领导、部队领导没找您谈话？

　　王：没有。我原来觉得领导会提意见，但都没有，甚至都觉得演得不错，是很好的突破。我就找到自信了。一开始全没自信，演坏人我自己都不习惯，不用别人禁锢，我自己先把自己禁锢了。让我留辫子，我说这不跟鬼似的吗？还让我戴个蓝(隐形)眼镜，我说，得！这就是鬼啊！这可怎么弄啊(笑)？戴上以后，我都不认识自己了，但这个人物马上找到了。所以起初的很多担心都是多余的，后来我遇到好多人都说安大人挺棒的，演完这个戏以后，找我的角色比以前要丰富得多。以前演十个跟演一个全一样，除了军衔不一样，说话的语气不一样，其他全一样。

　　还能不能干下去了？

　　记者：“十三燕”展现出了您修炼毕生的一身绝学，您说这个角色您等了一辈子，接演的时候甚至把它当做演艺人生中的最后一次机会，足以改变命运。为何说得如此沉重？

　　王：首先我的年龄已经到这儿了，再一个，我跟凯歌毕竟

　　是22年后的再度合作，这种机遇，我觉得也不是很多了。凯歌也处在很关键的时刻。如果这个戏演出来没什么太大动静，对我而言，以后就更难了。1984年我进入电影行业，22年下来，对我来讲好像是一场考试，我到底做的怎么样？甚至是不是干这行的料？还能不能干下去了？

　　记者：成败在此一举？

　　王：对！如果反响不好，外界找我的机会就更少了，我自己也就不自信了——怎么演了一辈子的戏还没演明白？你还能演什么啊？自信对我而言非常重要。凯歌说，学圻，你等待这么多年，就是为等这个角色。这当然是后话，但不无道理。不管怎么样，一直在坚持，坚持到这份儿上，继续演。这戏能得到大家的认可，对我来讲非常能增加自信。我相信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能把自己一辈子学到的东西，再运用、再检验。

　　记者：感觉您有点儿风云再起的意思。王：(笑)可以换个词儿，叫老树新花。

　　好长时间过不来劲儿……

　　记者：您还曾说过很羡慕现在的年轻演员，能赶上一个很好的电影时代，这话是否是您对当年备受限制、甚至痛失良机的深深感触？

　　王：确实有感触。比如说当年拍《阳光灿烂的日子》的时候，我就特别语重心长地对夏雨说，再大的困难你也要咬牙挺过去，因为像你演的这种角色，我一辈子都没碰见过，而且说不定从此以后，你再也碰不上了。事实上至今夏雨也没再碰上那么好的角色。所以说一个角色成就一个演员，这话一点儿不假。你本身条件合适了，角色也来了，那就是天地人和啊，成了！你要是早来一点，还没到那个份儿上，理解不了，就演不了。或者你晚到了，想演也演不了了。所以早一步晚一步都不行，得恰到好处。

　　记者：在《梅兰芳》之前，您的形象与演技早已备受业内认可，但大众视线却总是对您半生不熟，很难有叫得响、耳熟能详的角色，这个阶段持续时间很长，您是否挣扎过？甚至想过放弃？

　　王：有。曾经有过非常好的机会，但是又失去了，失去的原因是人家不信任你了，不信任你是有道理的，我好长时间都过不来劲儿。尤其是当那个戏最终证明是非常好的戏的时候。要是最终证实不怎么样，我心理上还能有点儿安慰(笑)。演员本身很脆弱，遇到这种情况确实很痛苦。有些年轻演员不知道利害关系，演了一两部电视剧，赶上了好一点儿的角色，一下子就成了，可他岂不知这个所谓的成了，是你赶上了这个时候，赶上了这个角色，但你怎敢保证一辈子能赶上好角色？所以很多年轻演员出来没两天就没了，到第二部、第三部就完了。

　　“忍辱”二字，影响凯歌

　　记者：从陈凯歌的处女作《黄土地》演到《大阅兵》，直至22年后的《梅兰芳》，您觉得他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王：他非常认真、极能吃苦。吃苦这俩字儿，在他们这拨人身上，体现的都非常鲜明。干起活来不讲任何条件，不讲吃住行，一门心思拍戏。22年以后再跟他合作，我觉得他比以前更严格了。但同时他也多了很多耐心，不管是对演员耐心地启发，还是耐心地根据市场需要把戏尽可能地拍好玩儿，拍好看。他总想着怎么把这戏拍好玩儿了，拍好看了。在这方面他极其虚心，不管是谁，只要提出疑问，他马上有反应——你

　　刚才说什么？这段儿没看懂？他会很认真地去听、去改。我觉得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艺术的要求，不再像以前那样……

　　记者：不再那么自我了？

　　王：对！原来自我多一点，现在认真多一点。哪怕是群众演员，只要提的意见有道理，他都会接受。换了以前，你一个群众演员，你说什么啊？一边儿歇着去(笑)！另外，我觉得《梅兰芳》对他的心态影响很大，“忍辱”二字对他影响最大，梅兰芳也是忍辱嘛。

　　记者：他深有体会。

　　王：对！很多时候确实没办法。你看片子后来的部分，它不能像第一部分那样完全展开，第一部分他的才华一看就看出来了，他不受任何约束，他就能弄得很生动，你想他难道不愿意都弄生动吗？他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了。

　　范冰冰，想不到……

　　记者：您这一辈演员，通常都是没有什么经纪公司与经纪人的，但《梅兰芳》之后，您选择把自己的宣传推广工作交给“范冰冰工作室”，是因为很信任她吗？

　　王：我是在拍《麦田》的时候认识她的，以前我在团里也不怎么关注她，甚至带有成见。刚接触只觉得她戏演得还挺好，慢慢地，她给我的印象完全相反。她身上有我们身上没有的东西，我们能吃苦，她比我们还能吃苦。我就很奇怪——这一代人怎么也能这样？！举个例子，拍《麦田》的时候，她天天坐在马车上拍戏，谁都觉得挺正常的，没当回事儿，可有一天她没在，一个副导演给她当替身，坐了一天，竟然住院了，住了一礼拜，身上全是疙瘩，青一块儿紫一块儿，这时候大家突然想起来，范冰冰会不会也一样遭罪啊？其实人家早那样了，也青一块儿紫一块儿，但人家一直没吱声。单这一点，我就太感动了。原来她是这么好的一个演员，这么敬业的一个女孩子。

　　我把《天下无贼》给小刚

　　记者：在演员的身份之外，您还曾导演过杨丽萍主演的歌舞片《太阳鸟》，片子得过国际电影大奖，后来您又筹备《天下无贼》，最终为何转给冯小刚了？

　　王：最初是因为我有一个搞录音的朋友下海了，他买了《天下无贼》的小说版权，他觉得我干活认真，不会耍滑，就问我想不想弄成电影。我说行，拿过来一看，不错，但小说很短，就两篇儿，于是就开始做本子。做本子的同时我也没停戏，有戏拍就走人，闲下来就找编剧谈，找了一个又一个，将近八九个，有名的没名的，老的少的，都找了。后来冯小刚跟我说，到最后往往还得靠导演自己弄，还真是这样。当时我也没定下心来，还演着《天地英雄》呢，就跟投资人说我有这么一个本子，当时我还不知道小刚是他们的签约导演。他们一听，觉得挺好，非常想弄。后来小刚还跟我说要不咱俩一块合着导得了，我说那不可能，你弄的是你的东西，我的东西不一样。我有点儿完美主义吧，毕竟已经导过一个戏了，也算有点儿成绩了，第二部不想太差劲，而且也没那个工夫和耐心，就给了小刚。小刚很感谢，但他弄的是另外一条路数，跟我搞的完全不一样。

　　记者：他怎么没找您在其中演个角色？

　　王：他当时好像跟我说过里面有个角色挺适合……后来我也没再深问。许涯男/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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