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坚持“电影要言之有物”的关锦鹏,正在上海拍摄一部“言之无物”的新片《用心跳》。关锦鹏承认4年前的《长恨歌》是一次失败,因此由一群上海音乐学院、上海戏剧学院学生主演的《用心跳》,意味着全新的变革:影片的商业元素更多,更年轻,更有活力。关锦鹏告诉记者:“人生的不同阶段,应该有不同的改变。”
文/李俊景杨 (实习)摄影/彭暾
“眼睛小,就别故意睁那么大,自然就是最好看的。”关锦鹏盯着监控器,用对讲机,对镜头前的帅小伙说。
球鞋、牛仔裤、黑色T恤,关锦鹏端坐在新片《用心跳》的酒吧片场。他身边是六七个20岁左右的学生,他们都是上海音乐学院、上海戏剧学院大三的学生。
扮演角色孙总的女生,需要点燃一根烟,坐在那里若有所思。结果这个简单的镜头,拍了10多遍都没过。关锦鹏急了,不断地从导演位置上站起来,一遍遍走过去说戏,不过他的声音始终很客气:“孙总,不抽烟了,你就端着桌上的茶杯喝水吧”、“也不用真的喝,感觉到了就好”、“注意眼神,别飘走了”.....。
这场普通的过场戏,折腾了2个小时,坐在关锦鹏旁边的副导演、助理才大松一口气,“拍了16条!总算过了!”
“跟这群孩子们呆在一起,我的状态很好,整个人都年轻很多。”关锦鹏晃着脚上的白球鞋告诉记者。影片主角之一高婷婷告诉记者,关锦鹏为了和他们这帮学生打成一片,特别去买了2双白球鞋,天天换着穿,“以前我们看到他,都是穿皮鞋的”。他执导的这部歌舞青春片《用心跳》,和过去的作品都不同,主角就是这18个还没毕业的学生,刘嘉玲、胡军、黄磊、李冰冰等明星都会友情客串该片。
“我是典型的少年老成的电影人。”关锦鹏这么定位自己。他从19岁进入香港无线电视台艺员培训班开始入行,22岁时便在于仁泰、许鞍华、谭家明、严浩、梁普智、区丁平等人的影片中担任副导演;28岁拍了第一部电影《女人心》,开始关注人性,传达成熟的人性观、价值观;31岁凭借《胭脂扣》囊括了当年的香港金像奖和台湾金马奖;34岁凭借《阮玲玉》,让张曼玉捧回了柏林影后。他在自己的电影里一直坚持一个信仰:“电影一定要言之有物。”
现在,42岁的关锦鹏再次回到上海,却想要寻求另外一个改变,颠覆过去的自己。“人生的不同阶段,应该有不同的改变。”他说。
距离上一部电影《长恨歌》,已经4年过去了。关锦鹏面对记者,承认这部电影的确是一次失败。重新再战上海,意味着关锦鹏的全新变革:电影的商业元素更多,更年轻,更有活力。
2008年,关锦鹏在上海执导了一部舞台剧《长河》,班底就是这群在上音和上戏的学生,他突然在这些年轻人身上有了莫名的感动。半年前,关锦鹏请《长河》剧组的人一起吃饭,席间,他突然说:“大家一起排舞台剧的,相处得这么好,不如我们来一起做个电影吧!”高婷婷就告诉记者,她当时第一反应是,“导演可能是安慰我们,在开玩笑吧!”1个月之后,她惊讶地看到了剧本。
《用心跳》编剧是魏绍恩,也是当年《蓝宇》的编剧,去年他和关锦鹏因为合作音乐剧《长河》,和这帮年轻人相处了很久。新片的故事讲述六个30年代的上海杂技学徒“六小福”通过时光穿梭,来到2009年。他们必须每人收两名徒弟,完成一场演出,才能破解魔咒,回到原来的时代。这些角色基本上都是参照这群孩子的个性量身定做,会有大量杂耍、特技和歌舞场面。
当时,关锦鹏手头其实还有另外一个电影计划,并原本要在8月份去内蒙古取景拍摄,他曾一度打算把这部电影托付给副导演来拍摄。但剧本顾问直接对关锦鹏说:“这部戏你要不就自己拍,要不就放弃。”因为在外人看来,没有人比关锦鹏和这帮年轻人更熟悉、更有感情,“相处一个月开机拍摄,和相处一年开机拍摄,是绝对不同的”。
关锦鹏最终选择了亲自来导演。他的大多数时间都和这帮年轻人混在一起。除了拍戏,他就是请大家吃饭、聊天。影片主角之一王勇翔告诉记者,关锦鹏的工作方式很人性化,他从来不会在片场骂演员,但是他会在饭桌上点名批评某某的缺点。
私底下,王勇翔发现关锦鹏会偷偷看他们喜欢的青春小说《匆匆那年》。高婷婷也发现,他们在棚里拍海报大片要配合音乐跳起来的时候,导演经常会按捺不住,也在旁边跃跃欲试。
其实和这群新人合作,远比找一帮成熟演员来拍戏要花精力。“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问过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些时候拍电影,不完全是为了成就一部电影,拍电影的过程也是很有意思的。”关锦鹏告诉记者。在拍《蓝宇》时,他就很享受跟胡军、刘烨工作的过程。现在十年过去了,胡军、刘烨两人成了他最好的演员朋友之一,“这种情感已经脱离了电影,成为可以交心的朋友”。这次,关锦鹏请胡军客串《用心跳》,他二话不说就来了。
关锦鹏的下部电影是郭富城主演的《天王诱惑》,这将是他眼中纯粹的歌舞片,全部用说唱来推动故事情节。
B=《外滩画报》
K=关锦鹏StanleyKwan
年轻的时候喜欢装成熟
B:为了拍这部戏,听说你特地买了两双球鞋,它能给你带来不一样的感觉吗?
K:我穿的这双就是。这让我想起杨德昌导演,他拍了很多年轻人的电影,从《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麻将》,甚至到《一一》。他一身就是一件衬衫、一条牛仔裤还有一双永远的白球鞋。杨德昌虽然比我大,但是我觉得他整个人无论是心态上还是状态上都很有活力,和张震、柯宇伦这些年轻演员处得很好,他总有他独特的相处方式。
B:你以前的电影都是探讨成人世界的成熟人物和事件,几乎从来没有触及过《用心跳》这样的青春题材,你怎么突然就想要青春了?
K:年轻的时候就想着装成熟了(笑)。张曼玉在拍《阮玲玉》的时候就问过我,“你身边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重要,还是电影更重要?”我当时脱口就说:“电影重要。”如果现在回答这个问题,答案肯定就不一样了。
人总是会变的,我年轻时拍的作品好像都很成熟,我也力图向观众传达一种成熟的价值观念和爱情观。其实我拍第一部电影的时候才28岁,拍《胭脂扣》时也不过才30岁。我那时就觉得电影一定要言之有物。
而《用心跳》就有点言之无物的感觉,作为导演就应该敢于尝试不同的风格。别人给我贴什么样的标签,那是别人的事,别人议论关锦鹏拍电影怎么样不重要,关键还在自己。我拍女人戏,也拍男女同性恋电影,不会因为别人贴的标签,我就只拍某一种电影了。
B:如果给你主动权,你会给自己贴上什么样的标签?
K:人物电影吧。不论是拍改编的小说剧本,还是原创的剧本,尤其是后者,我通常都是先定人物再决定这部片子的类型,然后再决定是拍成一部文艺片,还是拍成一部轻喜剧。人物最能吸引我,打动我,人与人之间的碰撞演绎出的故事就是我的电影。可以说,人物决定了电影的基调。我不会说下一部要拍悲剧,然后就埋头苦想一部悲剧要怎么渲染气氛,要有哪些煽情镜头。如果我给自己下一个定义,解释自己的创作风格,我觉得还是“人物为主”。
B:你以前的电影里,人物通常以一两个为重点,但《用心跳》里面,是一群年轻人的群戏,怎么把握这群人物?
K:我们对外说,这部电影一共有18个同学。其实,在这18个角色里面,也是有主配角之分的,我会通过镜头的选择让观众自己判断出谁是主角、谁是配角。这18个人是从去年演《长河》认识的,到现在大家相处已经快一年了,这之中自然也有亲疏之分。他们经常和我一起吃饭、聊天、拍电影,有的人就比较投缘,相处甚密;有些人还颇为生疏。编剧能够从这种亲疏之分就能明白角色的轻重该如何分配,这也就影响到拍戏时我的镜头会怎么跟着这群人物走。
《阮玲玉》肯定无法迎合现在的市场
B:在上海拍日食这个举动,是一时兴起还是早有计划?
K:这部戏里有6个剧团小子通过时光隧道来到了现在。戏里面,还会有一个只有两场戏的特别人物,这个角色的作用就在于告诉观众,也许这个世界真的有时光隧道,而且还不止一条。刘嘉玲扮演的那个角色也是从时光隧道过来的。
B:这听起来更像是刘镇伟导演的风格,类似《情癫大圣》、《大话西游》这样的片子,不像你的风格。
K:其实《胭脂扣》里,我也用过这样的时间元素。《胭》中讲述了30年代的人物在80年代发生的事情,《阮玲玉》也同此理。从形式上看,《阮》就是一个剧情片和纪录片的结合体,很特别的一种电影形式。时间元素对我来讲是很有意思的主题之一,在我过去的电影里面更多体现的是死亡这个主题。
日食那天,我站在上海的高楼上,感受光的力度。从黄昏到黑夜,感觉很突然、很强烈,就在几秒之内,光线完全改变,这是一种很诡异的感觉。这部电影里面,我们常说“天地有异动”,是怎样的“异动”,我算是真正体验到了。当初在定剧本的时候,我们并不知道在上海地区能看到日全食,知道这个消息后,我们剧组很高兴,计划将日全食和“天地异动”连结在一起。
B:香港“七小福”是著名的戏班,现在很多人仍然是影视圈的名人,《用心跳》里有“六小福”,是不是从这些典故里承袭过来?
K:我们找的这几个孩子都是音乐科班出身,既能唱又能跳,我力求电影多元化,添加进许多元素,让电影更活泼一点。影片也不会仅仅局限于歌舞片的范畴,我会运用武术、杂技。角色分配好了之后,我才发现,大家不会觉得像香港的“七小福”。
B:剧中也有不少特技?
K:有的,但是不像《变形金刚》中的特技那样,更多是从武术出发,做一些翻腾动作,通过特技让动作稍稍夸张一点,没有强加其它效果。
B:第一次在电影里运用特技,对你来说有新鲜感,也是为了适应市场需求吗?
K:人在不同阶段应该做一些改变,尝试一点新的东西。说实话,现在再拍《阮玲玉》、《红玫瑰白玫瑰》,肯定是不迎合市场的。为了迎合市场去做一些改变,我倒不认为是一种妥协,趁此机会,也能调整自己拍电影的思路。《用心跳》里有武术、有歌舞等元素,看起来是有别于我过去的那些比较严肃的电影,但是我相信,导演是电影的灵魂,无论电影里面删减还是添加元素,电影语言如何改变,观众在看我的电影的时候,还是会看到我关锦鹏的痕迹,辨别出导演本人的思路、风格。导演是怎样的一个人,电影就是怎样的一部电影。
B:拍惯了文艺片,在特技动作戏上,会觉得麻烦吗?
K:不麻烦。就我来讲,对不同电影形式的尝试,要大于影片中某个具体动作、场面的尝试。在拍戏现场,摄影杜可风在场,动作指导也在场,我只要对某个镜头、某个动作做出判断,所有的形式都不会太困难。你只要笃定地知道,什么是真正想要的,什么是真正好的。
下一部作品才算真正的歌舞片
B:你过去的电影里从来没有歌舞元素,是因为自己本身排斥这些元素,还是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K:我小时候看过很多歌舞电影,《千娇百媚》、《小云雀》、《花团锦簇》、《春江花月夜》都看过。但是我过去拍的10多部电影中,很多都是投资方主动找我拍,比如说《红玫瑰白玫瑰》、《胭脂扣》。如果要拍一部真正的歌舞电影,故事要很简单,人物也要很简单,但歌舞场面要靓丽、出众。我刚拍电影的时候,执着的理念就是电影要言之有物,人物要有血有肉,就是这个原因,让我没有选择歌舞片的类型。
B: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态度上的变化?2005年,在上海拍《长恨歌》的时候,秉承的还是你一贯的风格。
K:《长恨歌》也是投资方主动找我拍的。求变的过程是递进的,1996年,我拍了《男生女相》,之后衍生出了《愈快乐愈堕落》,然后再有《蓝宇》。回首过去,我觉得人跟作品是互相影响的,人的变化会导致电影的变化,电影的变化也影响到人的变化。
B:杜可风这些年成为越来越有自己风格的摄影师,而你也个性鲜明,这么强势的两个人又一起合作,怎么平衡各自的气场?
K:我们俩上一次合作还是15年前,那是拍《红玫瑰白玫瑰》。我个人觉得这次的合作比过去的合作要融洽许多,沟通很顺利。他这几年跟很多国外导演合作过,眼光越发犀利,比15年前更厉害了。我们之间不存在谁强硬过谁的问题,倒更像是一个整体。就从现在已经完成的拍摄来看,效果是不错的,这是我们两人共同合作的成果,我相信少了谁都达不到这样的效果。
B:《用心跳》从剧情上来看有点像魔幻版的《海角七号》,你是否看过这部电影,并从中有所启发?
K:(笑)《海角七号》我是最近才看的,那时候《用心跳》的构思已经完成了。
B:国内这两年也出了不少歌舞片,比如陈可辛的《如果?爱》、阿甘导演的《高兴》,你怎么看这些作品?
K:我都没有看过《高兴》。《用心跳》不仅仅是一部歌舞片,它有歌舞,但不是我心目中歌舞片类型。我认定的歌舞片,应该是像《雨中曲》那样的,甚至连《如果?爱》都不属于我定义中的歌舞片范畴。我下一部将由郭富城主演的《天王诱惑》,才是一部真正的歌舞片。
B:很多导演到了你这个年龄,都会很害怕改变。已经有了成熟的价值观,要改变并不容易。你是怎样说服自己改变的?
K:我至今已经拍了10多部电影,我能在未来10年、15年内再拍五部电影就很不错了。尝试新的东西如果能成功,自然最好,如果不能成功那也没有关系,没有一定成功的作品。我跟这群同学也是有缘才会处到一起,我在拍戏过程中能感受到乐趣,就ok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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