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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氏孤儿成长记:历史原来仅此而已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12月06日16:46  新华社-瞭望东方周刊
text1 《赵氏孤儿》海报

  没有奸臣作乱、没有搜孤救孤、没有舍己为人、没有舍生取义,历史原来仅此而已

  文|刘芳

  昏君当道,忠良灭门,义士救主,正义重申。《赵氏孤儿》套路里隐含的忠奸善恶之辨,几乎符合中国人全部心理接受规律和伦理标准,以至于重新检视千百年来流传至今的好人、英雄故事,可以发现绝大部分不能例外。

  在此基础上,“赵氏孤儿”的脱颖而出,在于它后期经不断改编、完善后,还加上更为煽情的因素:大义灭亲、认贼作父。于此,儒家提倡的君臣父子、仁义忠信,全部在这样一个故事里得到了诠释。

  无怪乎明人盂称舜在《新镌古今名剧酹江集》中评点《赵氏孤儿》曰:“此是千古最痛最快之事,应有一篇极痛快文字发之。”

  孟氏所称的“极痛快文字”是指元代纪君祥创作的杂剧《冤报冤赵氏孤儿》,这部戏曲杰作恰可作为人们梳理赵氏孤儿的切入点。以此为中点,向前追溯到先秦史书记载,向后盘点历朝历代各个曲种的改编,史家与剧作者以自己的时代各取所需。乃至于当它传播至海外时,还被赋予了启蒙主义的意义和理想。

  只是,如此各色加工之后,“好人”的底色究竟如何?

  历史的真相

  自纪君祥始,“赵氏孤儿”的故事其实才真正围绕孤儿展开,即救出孤儿的惊险、辅佐孤儿成长的辛苦,及结尾处孤儿复仇的痛快。考察孤儿出生之前“仇恨因何而起”的段落更为有趣。

  这段复杂的历史最先见于儒家经典《春秋》中的两条零星线索:“(宣公二年)晋赵盾弑其君夷皋”、“(成公八年)晋杀其大夫赵同、赵括”。乍一看仿佛是赵盾杀了国君,新继位者又杀了赵氏其他族人。实则不然。

  《左传》对这段历史的前因后果有更为详细生动的记录。

  故事从年轻的国君晋景公讲起,如今常见于高中阅读课本的《左传》节选《晋景公不君》,详述了其骄奢淫逸的种种作为---其实比起此后诸多暴政来还是比较小儿科的,比如从高处用弹弓打人、因为厨师蒸不熟熊掌就大怒杀人等等。

  年轻君王用恶狗、刺客对付屡屡劝告他的重臣赵盾,后者本意逃亡邻国,还没出国境就听说自己的族人赵穿把晋景公杀了,便又返回来。于是又发生了一段千古纠结的故事。

  晋国史官记录道:“赵盾弑其君。”赵盾说,不是这样。史官解释,你身为相国,君主被害时你没有离开晋国,还是晋国之臣,后来又没有讨伐杀死国君的罪人,弑君的不是你是谁?

  这即是《春秋》里“赵盾弑君”的来源。《左传》一并记录了孔子的评价,称赵盾是好臣子,只是因史官的秉公记事而担了弑君恶名,如果当时出了国境,就不必如此了。

  有了这么多纷争,赵氏家族的祸事似乎在所难免。不过最终引发赵氏灭族的导火索并非这些事件,也不是后来突然凭空出现的奸臣屠岸贾---在《史记》描述赵氏孤儿复仇段落之前,这个“晋国权臣”从来没有在任何历史典籍中出现过。

  导火索是赵盾之子赵朔的遗孀、晋景公的妹妹庄姬。

  据《左传》记载,庄姬与赵盾的弟弟赵婴私通。赵婴死后,庄姬就趁着家族内讧的时机,上谏晋景公,称赵婴的两个兄弟会犯上作乱,于是国君起兵讨伐了此二人的势力。

  自此赵家元气大伤、几近无人。赵朔的遗腹子赵武因随母避乱于宫中,幸免于这场族灭。后来因大臣韩厥进谏,恢复名誉,官至上卿,赵氏家族又逐渐显赫。

  没有奸臣作乱、没有搜孤救孤、没有舍己为人、没有舍生取义,历史原来仅此而已。

  司马迁“更淫为贞”

  第一个留意到这段故事的价值并使之大放光彩的是太史公司马迁。《史记》采取其一贯如临其境的笔法,丰富了这个故事的爱恨情仇,其中精彩段落令读者过目难忘。

  司马迁为故事增加了几个形象鲜明的人物,屠岸贾、程婴、公孙杵臼依次登场。特别是程婴、公孙杵臼之间那段流传千古的对话更是将其中的忠义升华到无可附加的地步。

  公孙杵臼曰:“立孤与死孰难?”程婴曰:“死易,立孤难耳。”公孙杵臼曰:“赵氏先君遇子厚,子强为其难者,吾为其易者,请先死。”

  及至赵武复仇成功,程婴又做了“下报赵宣孟与公孙杵臼”而自杀的举动,这使他在司马迁划定的道德层级中占据了等级之巅,此后千年从未改变,果然是“世世勿绝”了。

  中国古代戏曲学会理事吴敢认为,《史记》给出了故事全貌并定下立意主旨,赵氏孤儿故事于此便已基本形成。比如将赵朔妻庄姬更淫为贞,从而改变了赵氏被灭的直接原因与矛盾冲突的对象。

  另外增加屠岸贾、程婴、公孙杵臼的形象,在君臣矛盾之外加进新的忠奸斗争,明确为正义与邪恶的较量。

  不过这部定调之作仍与后来的版本有重大差异,比如程婴用以顶替赵氏孤儿的孩子并非自己的亲生骨肉,只是“谋取他人婴儿负之”;赵武成人后也没有凭借一己之力复仇,而是在国君重新封赏之后以君命攻打屠岸贾;更没有赵武寄居屠家认贼作父等故事。后世经历了大幅的增删更改,每一次都隐隐现出其时官方或民间的诸种精神需求。

  元代“复仇”,明代“团圆”

  宋代,“赵氏孤儿”的故事又开始流行,原因是赵家王朝将赵武列入自家族谱,因而对程婴、公孙杵臼等人的义举不断褒奖。甚至有多位大臣揣摩上意,三番五次恳请皇帝为几位古人建立忠义祠,使得民间对这个故事也耳熟能详。

  南宋末年,蒙古族入侵,丞相陆秀夫带着尚在幼年的小皇帝逃亡,直至琼海海岸,更令仁人志士们联想到保留赵氏血脉的前朝往事。文天祥被俘北上时便曾赋诗云:“英雄未死心为碎,父老相逢鼻欲辛。夜读程婴存赵事,一回惆怅一沾巾。”

  进入元朝,做出最大贡献的便是纪君祥的杂剧本,它使得“赵氏孤儿”从此被各戏曲种类不断搬演,流传至今。

  纪君祥版本里,程婴化身为草泽医生,帮助庄姬隐匿孤儿,并且增加大量富有戏剧性的情节,比如守城大将韩厥盘问孤儿下落、屠岸贾全城搜孤、程婴奉献出亲生骨肉、孤儿认屠岸贾为义父、程婴画手卷为孤儿讲述真相原委等等,增强了故事的正义性。

  此版突出了“复仇”的主题,每一个牺牲者都嘱咐“将赵氏孤儿抬举成人,与他父母报仇”,孤儿最后也咬牙切齿对仇家“他把俺一姓戮,我也还他九族屠”。在元朝选取这一题材再创作,与此时文人的复宋情绪有很大关系。

  程婴一角的刻画尤其丰满,没有此前描述中不假思索的义无反顾,而是“见程婴心似热油浇,泪珠儿不敢对人抛。背地里揾了,没来由割舍的亲生骨肉吃三刀”。在整个营救过程中他也更加深谋远虑,面对庄姬托孤和韩厥盘查时都走了又回,生怕对方走漏风声,以至于对方皆以自刎明志。

  “关目之拙劣,所不问也;思想之卑陋,所不讳也;人物之矛盾,所不顾也;彼但摹写其胸中之感想,与时代之情状,而真挚之理与秀杰之气,时流露于其间。”民国年间王国维撰写《宋元戏曲史》时曾评价说,“即列之于世界大悲剧中,亦无愧色也。”

  及至明清期间,“赵氏孤儿”故事衍生出更多版本,但艺术成就比元杂剧本多有不及。比如为了遵循生旦大团圆的程式,不让赵朔与庄姬两大主角死去,大大削减了悲剧意味。又如增加人物形象周坚,只因其身材年纪与赵朔相像,便被收为赵府门客,此后甘愿舍死报恩。研究者吴敢认为,这“成了对迂腐抽象的封建道德规范的赞美和盲目的颂圣”。

  “这种改编隐含着深刻的历史原因。朱明创业,鉴于元末动乱之中封建观念的薄弱,愈加大力提倡程朱理学。”吴敢说,“另外,明清时期也越来越重视戏曲的宣传教化功能。”

  明太祖朱元璋尤其欣赏《琵琶记》,因作者高明于卷首即提出主张:“不关风化体,纵好也枉然”。整个明清时期的传奇、戏曲都以此为指导,乃至出现一股“翻案”风,将历史上的悲剧改为善恶有报的喜剧结局,比如《宴金台》写派荆轲刺秦的燕太子丹得以灭秦复国,《定中原》里诸葛亮统一了天下,《碎金牌》里岳飞到底如愿灭了金贼⋯⋯

  孔子道德的五幕剧

  “赵氏孤儿”也受到国外文学传播者的注意。最早将纪君祥版剧本翻译为外文的是清代法国传教士马约瑟,他认为可以通过此剧深入了解中国人的文化世界。这成为中国第一部传入欧洲的戏剧。

  此后英、德、俄、意译本相继出现,也陆续有改编剧作问世。其中最重要的是伏尔泰的改编版《中国孤儿》,于1755年在法兰西大剧院连演190场,受到空前欢迎。

  在伏剧中,故事改在宋末元初,成吉思汗追寻大宋遗孤。救孤大臣要以亲生儿子冒名顶替,但被不忍心的妻子道出实情。成吉思汗早年与大臣之妻相识,此次以其夫、其子及大宋遗孤三人的性命为要挟,再次向其求婚。妻子拒绝,并在救孤失败后决定与丈夫一同自刎以谢天下。成吉思汗被感召,下令赦免夫妇二人,并收两个婴儿皆为义子。

  伏尔泰看中这个剧本所显现出的儒家“忠”、“仁”理念及政治抱负。比如成吉思汗手下称赞南宋旧臣说:“什么危险都不能使他动摇/什么美言都打动不了他的心/⋯⋯他冷眼望着酷刑/嘴里重复的只有责任和正义”。

  最后,强权被义举征服:成吉思汗邀请宋朝遗臣帮助他管理国家。

  不过,尽管伏尔泰特别在剧本名下注明:“孔子道德的五幕剧”,剧本还是更多带有西方文明色彩,走出了东方强调个人修为的“尚耻”精神。

  剧本明显透露出这位启蒙运动领袖宣扬开明君主制的意图,并不断例证“文明战胜野蛮”的观点,剧中人物开口闭口都是责任与理性、公平与正义,完全走出“复仇”的路子,而以“宽恕”画下句号。

  近代以来,“赵氏孤儿”以各种戏曲曲种样式在民间流传。比如,京剧有《赵氏孤儿》、《搜孤救孤》、《兴赵灭屠》,秦腔、川剧有《赵氏孤儿》,《八义图》等,都是重要戏码。谭富英、谭小培、金少山等京剧大师都曾录制过《搜孤救孤》唱片。

  1947年,在上海青帮大佬杜月笙六十大寿的寿宴上,压轴的也是一首《搜孤救孤》,主唱者是陪伴他终老的“冬皇”孟小冬,此唱也是她最后公开的唱段。据说当日许多上海人都痴迷地守在收音机旁。

  最早将此故事搬上银幕的是1961年的电影《万劫孤儿》,胡蝶、梁醒波主演;最早的电视剧则要到1999年的《庄姬公主》。两部影视作品都选择了历史上被忽视的女性视角作为切入点,以便于现代人的情感解读。

  2003年,人民艺术剧院导演林兆华、国家话剧院导演田沁鑫同时推出同名话剧《赵氏孤儿》,再一次引起人们对这个经典故事的关注热潮。

  他们不约而同地对这个历史故事做了现代性的诠释乃至颠覆。

  林剧中,孤儿长大后根本不想复仇,认为“这一切跟我没关系”,但程婴忍辱负重多年,不堪接受这样的结果,最终心理扭曲,亲手毁掉一切。

  田剧则更侧重人在宿命中的挣扎与无力,最终孤儿复仇完毕,却只剩满心悲凉:“今天以前,我有两个父亲,今天以后,我是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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