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人物周刊：庄文强入行12年 卧底电影圈(图)
庄文强 2011年4月24日，拍摄于北京千禧大酒店（姜晓明）
这位2011“金像奖最佳新晋导演”，以《无间道》编剧成名，进入电影圈已有12年，
拍了这么多年，“还是不知道电影是什么”
本刊记者 余楠 发自北京、香港
如果不是言语中偶尔夹带的粤语口音，面对着眼前侃侃而谈的庄文强，你会觉得有些恍惚。尤其当你不时从他口中听到“来劲”、“死磕”这些京腔时，你会忘记坐在对面的这位导演来自香港。
身份，这是庄文强多部经典作品难以绕开的一个关键词。2011年是他进入电影圈的第12个年头，这一年他拥有的最新身份是“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新晋导演”。让43岁的庄文强再度捧起金像奖的是他的新片《飞砂风中转》。很多人不知道，之所以有这部影片，是因为他在另一个作品里有些话没有说完。后者就是令庄文强声名鹊起的经典影片《无间道》。
天赐《无间道》
2002年春天，庄文强自己开的酒吧有位借酒浇愁的常客，他是刚拍完《别恋》的导演麦兆辉。因为票房惨败和失恋的双重打击，那时的麦兆辉心灰意冷。闲谈中他同好友庄文强讲起了自己酝酿多年的一个黑帮故事。
“这个故事他讲了很多年，99年他就跟我讲过。但是他只讲了开场是一场毒品交易，结尾卧底的警察死了，中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庄文强回忆说。
那段时期是麦兆辉的一个低谷，但是供职于TVB的庄文强却春风得意，当时他婚期将近，而且是圈内炙手可热的编剧，3部电影剧本同时赶工，忙得不可开交。“我就跟麦兆辉说，要不然你先写，我再给你修改，不收钱。”
3个月后，庄文强即将开始自己的蜜月旅行，麦兆辉的剧本还没有出来。催过几次以后，他把剧本的前半部分发给了庄文强。修改完这五十多页的前半部，庄文强带着妻子去了泰国，旅行回来以后，麦兆辉才发来三十多页的下半部。修改完成后没多久，麦兆辉公司的同事找到庄文强，说导演要把你的名字放到编剧里，还要给你一笔钱。庄文强拒绝了：都是朋友，不必了，把钱放在片子里拍摄用吧。对方说：导演希望你能去现场跟场。庄文强愣了一下：那我要收钱。
在麦兆辉原来的剧本里，有两个主要人物，一个是黑帮老大韩琛，一个是老警察黄志诚。庄文强觉得应该大幅度提高这两人的地位，在他的笔下，韩琛这位普通老大摇身变成香港三合会老大之一，黄志诚变成了总警司；在麦兆辉那里，韩琛跟即将去警局卧底的一帮小弟道别的那场戏发生在一个小商场的泊车档，庄文强觉得应该大气些，他把故事改到了寺庙里。
这些修改只是细枝末节。“改得最多的地方，就是我加了很多人性的内容在里面。”庄文强说。
日本电影大师黑泽明曾经拍摄过一部《天堂与地狱》，庄文强多次向麦兆辉提起这部警匪片。受它启发，麦庄给新片起名为《无间道》。没有任何人会想到，这个从酒吧吧台起步的黑帮故事后来果真出现在了深水埗片场，登上大银幕之后，竟成为香港影坛年度最大惊喜。
《无间道》最终以5600万的全港票房成为年度票房冠军，也是香港影坛97以来仅次于《少林足球》的最卖座影片，刘伟强、麦兆辉、庄文强“铁三角”随即应运而生。横扫次年的金像、金马等各大电影节之后，《无间道》改编版权被好莱坞著名导演马丁·斯科塞斯买下，由此改编的影片《无间道风云》为65岁的马丁捧回了第一座奥斯卡最佳导演的小金人。
“我们没想到它会这么成功，当时我们只想赚一笔钱，香港人拍电影，就是工作而已。”庄文强说。
片中有一个经典段落，是韩琛和手下被带到警察局后跟黄志诚对峙的一场戏。庄文强介绍，最后出现在影片中的这个版本，实际上是刘伟强、麦兆辉二位导演最不喜欢的一种处理。这个段落因为云集了曾志伟、黄秋生、梁朝伟、刘德华4位影帝主演，成为片中最重要的段落之一。庄文强为这场戏，写了3个不同的版本。但不是导演不喜欢，就是演员觉得没劲。
那天拍到这里僵持的时候，正好有一个发布会，大家只好暂时停工。活动结束以后，曾志伟在后台遇到庄文强，他摇摇头说，这么搞，不行。庄文强一本正经地告诉他：其实我还有第四个方案。听完之后，曾志伟回头告诉身边的场务：去，马上买三四十个小菜回来！庄文强这才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其实我这是越权，我不能在导演之前去告诉曾志伟。但是香港电影圈就是这样，谁是大哥就听谁的。”
当庄文强把新的拍摄思路告诉黄秋生时，黄秋生说：我无所谓，怎样都行。后来出现在片中的这个段落就是韩琛在警察局吃饭，突然翻脸，将眼前饭菜全部掀到地上，威胁完黄志诚后扬长而去。
“如果没有那个记者会，大家哪有机会冷静下来？也不可能拍第4个版本。所以是很多的机缘，造就了《无间道》，也成全了我这个擦肩而过的路人甲。”庄文强说，“最幸福的就是观众，这是天赐给喜欢香港电影的那些人的一个礼物。其实我们没有那么棒，只是我们抓住了那个机会。”
“我从来没想过做导演”
凭借《无间道》中饰演的卧底警察陈永仁，梁朝伟收获了第4尊香港金像奖影帝的小金人。这个因为惟一的上线殉职而难以证明卧底身份的悲情角色，最终也没能摆脱和上线一样的宿命，很多观众都被打动，但庄文强却不这么看。“他其实活得很窝囊，你看他卧底10年，什么都没做成，一个案子都没破。你去看《飞砂风中转》就知道了，我其实就想说陈永仁有多窝囊。”
凭借《飞砂》斩获最佳新晋导演的颁奖之夜，庄文强在感谢了很多同行之后，对台下的刘伟强说，“我就不感谢你了，因为在片子里我已经谢过了。”“应该感谢刘伟强”，这是《飞砂》中的一句台词——正是因为刘伟强，庄文强才走上了导演之路。
刘庄第一次合作，是2001年拍摄刘德华、梅艳芳主演的《爱君如梦》。当时刘伟强正在四处寻找编剧，那时庄文强已经从TVB离职来到嘉禾电影公司。那天因为公司的复印机有问题，他只好去隔壁公司借用，正好遇见刘伟强。刘伟强翻着复印的剧本问：这是你写的？给我也写一个。
“我很贵的。”庄文强说。
“有多贵？多贵我都出得起！”
后来庄文强就出现在了《爱君如梦》的片场。美术指导问导演，有个盆景如何摆放，灯光问导演，下一场需要怎样的效果，刘伟强都只有一句话：我怎么知道？问编剧！
“刘伟强不是每一场戏都那么细，但是他有自己的一个概念，他一直都在想镜头，怎么让镜头跟故事结合，他也希望我多一个选项给他。后来合作多了，他连工作编排的事情也会交给我。到最后，制片都会来问我，今天的计划能不能拍完，因为我对他的拍摄习惯已经非常了解了。”再后来，2005年庄文强第一次做导演拍摄《情义我心知》，“完全没有感觉到从一个岗位转到了另一个岗位”。
进入电影圈之前，庄文强的岗位是在香港无线TVB做编导。29岁那年，他已经要升职作监制。告别一线进入管理团队，这是很多电视人的职业梦想。但是在上完监制要念的几个管理学的培训班之后，庄文强决定告别电视台。“我知道自己是一个很好的编剧，我应该有很多电影问世。”离开TVB的时候，除了一个圣诞晚会抽奖抽到的茶杯，他什么都没带。
这样一意孤行的豪赌，不是第一次发生在庄文强身上了。上大学时，原本在香港理工大学念工程学位的他，一年后擅作主张转到浸会大学念起了传理系的电影方向。父亲整整一年没有跟他讲过一句话，他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自己内心的愤怒和忧虑。庄文强的父亲深受左派思潮影响，他也喜欢电影。1960年代经营戏院时就曾将内地的样板戏带到马来西亚和新加坡，但这不代表他希望儿子进入电影圈。在父亲眼里，这个行业一万个人中间可能有一个能成功，它远不如学习工商管理或者工科来得稳妥。
“《教父》那样的男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个真理，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无可挑剔的惟一决定。没有人可以做‘教父’，但我想成为这样的男人，一部电影可以把我们的人生延伸到另一个境地。”电影的魅力，令很多年轻人心驰神往，庄文强只是其中之一。
嘉禾是庄文强离开TVB的下一站。在随后的好几年里，电影学徒写了五六个剧本，都没有成功，直到他遇到导演马伟豪。那一次他决定导演要什么他就写什么，那个本子很多年以后才走上大银幕，它便是《下一站，天后》。“我的下一站是哪儿？”庄文强完全不知道。
“我对家里很愧疚，因为我们这些人，对家里很不负责任。我后来能做的就是把自己挣的所有钱都给爸爸妈妈，自己就留一点点。我老婆一直跟我抱怨，拍拖那么多年，我都没带她去旅行。”去泰国度蜜月，是庄文强第一次带太太出门旅行；就在庄文强第一次走上金像奖领奖台的2003年，父亲永久地离开了他。
“我们做创作的人，需要很敏感。这样你才能观察到不一样的世界，才能把这个观察变成作品。我们能把一点点开心放到很大，也会把一点点悲观放到很大，我们香港管这个叫‘负能量’，它可以让人走火入魔。所以，做我们这行的人，这里，是有毛病的。”庄文强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姜文是最好合作的大牌”
2011年是庄文强的一个丰收之年。再度获得金像奖肯定之后，庄文强有两部电影在这一年面世。一部是即将公映的《窃听风云2》，另一部是他酝酿多年的《关云长》。
在3月香港国际电影节的一个论坛上，庄文强首次谈起了拍摄《关云长》的初衷。年少时，他就有一个困惑：香港人喜欢拜关公，黑帮会拜，警察也拜。作为侠义的化身，关公到底该保佑哪一方？他好像怎么做都是错。在金融海啸之后，东方儒家伦理又一次被西方世界反复谈起，庄文强觉得是时候去谈论一些令现代人纠结的儒家传统了。
“其实整个儒家伦理，是要我们来检讨自己。但是当下，你看几乎每个人都在急于占领道德高地，以为自己占到了，就比别人强。现在道德可以杀人，可以把人摒弃在社会之外，我觉得特别可悲。”庄文强说。在遇到投资方和甄子丹之后，《关云长》诞生了。
和庄文强一起担纲影片导演的还是麦兆辉，香港影坛千金不换的“铁三角”早已变成了“麦庄二人组”。就连庄文强自己也认为，铁三角是最完美的组合：刘伟强会拍，我能写，麦兆辉演员出身，跟演员沟通完全没问题。“但是我们3个加在一起太贵了，尤其是刘伟强，去了好莱坞之后，贵了很多。而且他也总是想着为我们另两个人争取一个很好的回报。”
尽管从《无间道3》开始，麦庄就和内地影人有过合作，但真正意义上的“北上”，始于今年的《关云长》，饰演曹操的姜文是这次合作中最耀眼的明星。
在与姜文合作之前，他对姜文在剧组的强势早有耳闻，但拍完《关云长》后，他觉得“姜文是最好合作的大牌”。一场戏里十几个群众演员一起出场，姜文一定会问：他们都是干什么的？庄文强就会上前逐一解释清楚，“姜文就真能将这些微妙的人物关系，一点一滴地给你演出来”。
“假如有一场戏，要曹操骑马，穿过一片树林，然后来到国贸，下马，去星巴克买一杯咖啡。差一点的演员就会说，不行啊导演，这个没有道理，演不了。但是姜文他会问，那个森林怎样穿出来是国贸？他为什么要去国贸？如果你解释得了，他会去演；说不通的，他肯定就不演。这就是合作。姜文一定要把剧本谈到满意，他才会放心去演。”
云集众多明星的《关云长》已经下线，票房最终未能突破两亿大关。对于这样一个豪华班底和理想档期，这个成绩无疑不够理想。庄文强对此的反省有两点，一是“有些处理对于内地观众来说可能还是太雷人”，二是“我们还是过于依赖台词”。
如今的麦庄手上有好几个项目可以持续跟进，庄文强依然觉得自己是一个电影世界的路人，跟杜琪峰导演一样，拍了这么多年，“还是不知道电影是什么”。接下来他想尝试一个爱情题材，“以前我一直不敢把握，但最近，好像抓住了一点点感觉。”
(责编： 饺子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