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陈富：我电影中的人物是有呼吸感的
陈富（右）与缅甸军当地向导的合影。
《边境少女》剧照，该片表现了果敢少女杨梅清（图中女孩）的成长史，她一心想嫁到中国来。
陈富
1982年生，重庆人，重庆大学电影学院导演硕士，做过电视编导、报社记者。其作品《大漠绿洲》获2008年中国纪录片国际选片会金奖、2008年上海国际电视节最佳提案奖；《三峡别哭》获2009年上海国际电视节优秀提案奖并入围2011年法国国际环境电影节；故事片《摆手舞之恋》入围第十四届上海国际电影节(微博)“中国新片暨传媒大奖”单元。《边境少女》已获广州国际纪录片大会的推荐。
早报记者 黄小河
果敢老街，荷枪实弹的缅甸士兵拦车检查，AK47的枪口和深绿色军帽下面的眼睛一样，警惕地盯着车里的外国人，“当时挺害怕，万一他看我有什么不对，问我问题，我又回答不上来，我即便说了，他又听不懂，真的举枪就能把我撂倒了。”陈富回忆道。
其时是2009年10月，缅甸政府军与果敢同盟军在8月份发生的武装冲突刚过去不久，陈富和他的伙伴们正在这里拍摄一部关于战乱后的果敢的纪录片。然而，拍摄过程比想象中艰难得多，“其实我并不勇敢，在那里的每一天，我都在担心会遭遇未知的危险”，陈富说，自己在进入果敢的第一天，见到满大街全副武装的缅甸士兵，完全不敢拿出自己的摄像机。
这次被陈富称为“冒险之旅”的拍摄是受到了刊登在《南方周末(微博)》上的一组照片的启发，这组照片表现了果敢地区妇女、儿童日常生活的黑白照片。缅甸“八八事件”后，在报社特稿部做过记者的陈富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想用手里的摄像机去记录下那里的普通人在战乱后的真实生活，辗转三年，他在这片土地上拍下了近2000分钟的素材，最终诞生出一个果敢女孩的成长史《边境少女》。事实上，陈富一行是在武装冲突后第一批到达现场拍摄的人。
缅甸华人特区果敢位于中缅交界处的坝子上，这块名为麻粟坝(“麻粟坝”在傣语里的意思是“最野蛮的地方”，今果敢首府老街的所在地)的坝子在毒品历史上赫赫有名，它在金三角一带以盛产著名的“麻粟坝烟土”、最早武装护镖贩运鸦片而闻名于世。在21世纪初禁种罂粟后，果敢陷入贫困，靠边境博彩业支撑，有“小澳门”之称。这里，百分之九十的人口是汉族人，流通的是缅元以及人民币，学校教的是云南汉话，手机是中国移动号码，座机也是云南临沧区号。2009年8月武装冲突发生后，上万果敢平民通过中国边防的南伞口岸涌入中国。
少女杨梅清便是这些避难贫民中的一员，她是《边境少女》中的主人公。杨梅清在家中排行老二，从小帮父母种鸦片，禁种后，她便辍学在赌场里当发牌手，像杨梅清这样身材修长、面目清秀的女子，是这个以博彩为核心产业的城市吸引赌客的重要法宝。然而杨梅清跟当地其他女孩一样，从14岁便开始渴望嫁给中国人或者其他外国人，不愿在这贫穷的地方待一辈子，为此她在赌场里学了不少中文。2009年之前，杨梅清已经靠自己在赌场赚的钱开了一家歌厅，带领手下的女孩们从事着半色情的行业。但是战火让杨梅清损失惨重，一切都得重新开始……
目前《边境少女》的后期制作已经接近尾声，预计近期在旅游卫视《行者》栏目播出10集的电视版本。早报记者专访陈富，谈谈这部纪录片的幕后故事，他提到自己今年春节去果敢看望杨梅清时，女孩的父亲因为贩毒被判处死缓，她目前最大的愿望仍然是到中国寻找自己的梦想。
白守成派人配合拍摄
东方早报(微博)：纪录片《边境少女》是部什么样的作品？
陈富：一个普通女孩的成长经历，只是她的经历有些特殊。她经历了战争，失去了爱人和一些其他的东西。我们身处和平年代，感受不到战争到底是什么，而你只有真正到了战区，你才知道战争带给人们的不仅是伤害，还有梦想的破碎和对现实的妥协，所以我很想拍一部纪录片，记录下当时战后人们的生活，和在大背景变化的情况下人们内心的真实表达。
东方早报：什么让你有了触动去拍摄？
陈富：当时我正好在《南方周末》上看到一个摄影师拍摄的一组果敢地区妇女、儿童日常生活的黑白照片。当时很有感触，我本身又是记者出身，敏锐和好奇之下，就产生了去当地看看的念头。
东方早报：你是以什么身份接触被拍摄者的呢？
陈富：我是一个独立电影导演，我想拍摄一些战后普通人真实的生活，这是我对他们说的身份。这个地方相对落后，甚至很少有人见过摄像机。大部分的果敢人很惧怕我们的镜头。因为我没有说我是记者或者什么政府的身份，只是以一个独立电影制作者的身份进入，他们才多少放下防备。
其实最初我到了中缅边境，根本不允许通行，因为战乱，那里根本不受控制，如果你进去因为意外身亡，是不会有任何人出来对你的事情负责。我找了很多单位和关系，得到的答案都是拒绝，我和两个搭档在一个小旅馆里待了差不多一周，几乎无事可做。后来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朋友，他帮我联系了当地的赌场老板，然后和地区首领白守成搭上线。他派了一个军情处长配合我们的拍摄，后来是那个处长开着车带着我们，才能拍到一些军队的画面，采访到一些士兵，和他们的家人。
东方早报：除了情报处的处长，你还拍摄了赌场老板，怎么说服赌场老板让你拍摄？
陈富：那个赌场老板人还不错，他非常有钱，曾经对我说过，“我在仰光有矿，赚的这些钱，足够我活到下辈子了！”所以他现在不赚钱也够了，但是他必须得把赌场开下去，因为他不做了，他赌场里养活的几千人也都会失业。他也非常支持当地教育，对于他们来讲，这个人应该是个大善人，不仅扶持教育，而且养活了很多人，可是战争来了，他每个月赌场都要损失几千万元，这让他很恼火，他也是极度厌恶战争的。所以他也是打心底里愿意我来拍。
“我不去判断这个女孩”
东方早报：这个14岁的女孩为什么会吸引你，你是怎么遇到她的？
陈富：我告诉他们我要找一些有故事的人来采访。于是我的朋友给我找来了一些人，可是他们大部分人都很腼腆和拘谨，这个女孩子却不同，她敢于在镜头前面大胆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并且我觉得她说的那些想法都很有意思，所以我觉得她就应该是这部片子当中的一个主线的具体人物。
东方早报：你怎么看待这个小女孩？
陈富：她和她的姐姐同时爱上了一个男人，但是在战争中失去了她的恋人，这使她有了改变。但以当地的环境和理念，她的梦想不得不面临考验，果敢的情况太特殊，在金三角地区，因为当地女孩14岁就可以结婚了，周围情况很乱，都是毒品买卖，你还会看到她在后面开了一个卡拉OK厅，她虽然很有想法，但是很多想法都跟现实差距太大。
所以最后，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离开果敢，我没有对这个女孩做出自己的判断，因为她和所有处于这个年龄的女孩一样，有好有坏，我会尽量站在她的视角去让她表达，而观众会从这种表达当中得到不同的感受。
东方早报：这个女孩子会很容易成为焦点，最近有纪录片奖项曾颁出纪录片真实人物奖，你怎么看纪录片中的人物是否该走到现实中来？
陈富：这个奖我觉得是对纪录片创作者的鼓励，要知道，很多纪录片作者都会面临一个尴尬的问题，就是怎么能让被拍摄者愿意站出来，讲一些真话，为此，很多导演付出了很多，所以这个奖可能也是对被拍摄者的一种勇敢的嘉奖，但我觉得是否真的有必要让真实人物走到台前来，这还值得商榷，如果因为你的拍摄，而改变了别人的轨迹，也许对彼此都不是一件好事情。
“观众提前参与是好事”
东方早报：这部片子下月底就要上线了，听说这部片子的后期是在网站上用“众筹”的方式来完成的，你现在有了很多联合制片人啊，能简单说下这个过程吗？
陈富：对，其实这个过程很巧，我也没想到。当时我有一部短片是和CNEX(“华人新世代”纪录片项目)合作的，而CNEX的办公室旁边正好是这个网站的办公室，他们有人就对我说，你要不要试一试，我说，这种方式也很有意思，可以尝试一下。我其实拍这部片子时，是时断时续的，中间还拍了些别的。
我记得后来在参加崔永元新锐导演计划大师训练班的时候，那天是美国导演马克·哈里斯的课，我就问他，我拍了这样一个片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我不知道是要继续拍，还是把它剪辑完成。我记得哈里斯当时对我说，你可以开始剪辑，你快去把它完成吧！我挺感激当时他对我的建议，因为有时候在那一刻，还是需要有这么个人在意识里推你一把。
东方早报：在这个计划中你不仅是成功者，也成了先期受益者，但“联合制片”毕竟是新生事物，能不能分别谈下它的利弊之处？
陈富：我觉得还是利大于弊的。因为有了他们的支持，会让创作者更有信心！其实这里需要强调的是，有两种意义上的支持：一种是金钱上的，另一种就是观众看到了你的先期预告，他们对这个感兴趣，这也就是无形当中的对影片的支持，这对于我们这种创作者来说，似乎更重要。并且还会有人给你一些不错的建议，当然也有让我公布钱都花在了哪里，我也列了清单回复了他们。(笑)我觉得这个方法不错，如果我后面做商业片的话，也可以用这种方式，这有点儿像让观众提前买票，但是感觉上又很亲近。
东方早报：这些联合制片人如果提出内容修改，你一般会怎么做？
陈富：其实还是按照我自己的想法做，有些改动可能也只是参照因素。比如说，你刚才提到有女孩子抽烟的镜头，我想这就是一个关注点，如果我之前想要把这个镜头删掉，可能通过你的表达，我有可能就会留下这个镜头。所以，观众的参与，就像是提前做了一份调查表，我可以很具体直观地了解到他们的焦点在哪里，从而能够让我更好地把这些素材剪辑得更有吸引力。
东方早报：你的预告已经放在网上几个月，会不会面临兴趣逐渐降温？
陈富：这个就是我要说的最大的弊端，很多人刚开始兴趣很浓，后来时间一拖，事情一多，可能就忘记了，或者也就没兴趣了，不是没这个可能性。但是我坚信一点，好酒不怕巷子深，也许有期待才会更认真。
东方早报：你是科班出身，前不久也拍摄了剧情片《摆手舞之恋》，在剧情片方面，你是更注重纪实风格，还是更注重商业娱乐性？
陈富：我自己的剧情片，还是要有一定的文艺气息。(笑)当然我不会彻底地走文艺范儿，很小资的那种。我也会去拍主旋律，我拍的主旋律可能会和普通意义上的不太一样，比如英雄不一定会是高大全，我可能会拍英雄的恐惧，生活上的矛盾，我可能更会把英雄当成一个人来看，而不是一个神，我希望我的电影能够有大家关注的内容，人物是生活在(电影)里面的，有呼吸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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