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编辑/ 王晓晶
陈凯歌(微博)好像变得越来越不陈凯歌,而他愈发不陈凯歌这件事,反倒让他变得可爱起来。
“假如我曾被人在互联网上恶搞,却在自己的电影里报私仇,就太不牛X了。”
“我也很八的,网上这些事我都知道。大家觉得我变潮了,其实我跟你们一样都是生活在公元21世纪的人,没有生活在过去。”
“你回头看一下关于我的一个视频,《最炫陈凯歌》,特逗。”
“我不太喜欢忒自恋的人,尤其是男的。”
7月6日《搜索》上映在即,记者与陈凯歌有了一次对谈,大导演的骄傲还在,只是表达方式更平和。或许正如他所说,在时间这把刻刀的打磨下,人和事注定都在变,“过去因为不了解,给我扣上好多帽子,可没准儿今天你就喜欢上我了。”
“生活中的真实最难理解,这句话解释了《搜索》在讲什么。”
“每一回新片出来,都会有人问你变了吗?其实我变了,要不然不会拍新电影;但是我也没变,《搜索》讨论的吊丝逆袭成功、职场宫心计、女性尊严不都是哲学问题吗?”
一切都还要从话题十足的《搜索》谈起。
网络暴力、人肉搜索、职场宫心计、婚外恋、家庭冷暴力、职场潜规则,通通被摆上台面,人们特别好奇,褪去浓墨重彩的面具与浅吟低唱的妖娆,10年后重回现实主义的陈凯歌会怎样讲述一个直击当下的故事?
“我的电影里永远都有一个傻X在做牛X的事。在《霸王别姬》里,程蝶衣戏里戏外生活不分,明明都改革开放了,他却饮剑自刎了,不是傻X吗?《荆轲刺秦王》里,一个市井无赖就能杀了统一六国的君主?荆轲也是一个很傻很疯狂的人,但这剑一出就千古绝唱了,他牛了。更傻的是程婴,把自己的孩子献出去,弄一麻烦在身边15年,他不傻呀?!可这些人能让人记住,我其实喜欢这样的人”,陈凯歌生猛回应。
所以在《搜索》中,这个“牛X的傻X”是高圆圆(微博)饰演的都市白领叶蓝秋。她因一次“公车不让座”事件,蝴蝶效应般地引发大规模网络暴力,十几个人被卷入其中,生活被迫脱离既有轨道,甚至命运都被改写。最后,叶蓝秋选择自杀。其实她只要将自己淋巴癌晚期的病情诊断书放到网上,一切误会就迎刃而解,但她有自己的行为逻辑,她是陈凯歌口中“自我生活中的强者”。
“我其实是挺乐观的人,这个时代大家活着挺辛苦的,就希望电影人物在戏里能够乐观一点、痛快一点,多多少少按照自己的意思活”,陈凯歌说。
因为这场“小概率”事件,姚晨(微博)扮演的电视台记者因踢爆该事件红极一时,却又引火烧身致使职场情场两失意;王学圻饰演的上市集团老总陷入丑闻和不安的漩涡;陈红(微博)扮演的阔太太从被人羡慕嫉妒恨的婚姻家庭中落荒而逃;王珞丹(微博)饰演的职场新人看透职场冷漠并借机上位;赵又廷(微博)饰演的失业青年获得一笔意外之财的同时也经历了一场意外爱情……
陈凯歌说:“《搜索》是个写人的电影,我想拍成今天中国人现实生活的真实写照。故事从一个极小的社会事件开始,逐步深入,通过不同的人物线索表现各个不同阶层人们的生活实景,通过千姿百态的人物的种种选择,触及大家今天真正关心的种种问题,折射出大变革时代的价值观。每个人都在搜索真相,但每个人在生活中得到的都是局部的真相。生活中的真实最难理解,这句话解释了《搜索》在讲什么。”
电影也给出思考——网络暴力如何将一个孤独的灵魂逼上绝路?而你我,是否都曾经作为它的开路先锋?
Dialogue 对话陈凯歌
“原小说结局确实比电影黑暗,残酷不怕,我怕黑暗,残酷是一时的,但是黑暗就不好办了。”
记者(以下简称记):你之前的作品题材颇为厚重,这次却回归现实题材,原因是什么?
陈凯歌(以下简称陈):其实我不够勇敢,但我挺想拍现代的戏。我生长在北京,但现在北京“消失”了,这对我是特大的精神打击。这个城市我已经不认识了,我成了陌生人,得问路才知道怎么走,所以真的应该更多地关注现实。我们一方面说今天是个大变动的时代,在大变动中由于发生各种各样的碰撞,产生了好多新的资源,可是这些资源我们完全没有在银幕上看过,没有用在电影创作中,就好像非常无视我们生活的年代,所有注意力都转移到其他事件上去了,这不太正常。好比你戴一副眼镜,但这副眼镜看到的世界是模糊的,这次《搜索》想做的工作就是把焦点对实了,能够让大家特别直观地看到周围的人和事。
记:其实网络上的“暴力”和“搜索”在很大程度上是将人性恶的一面展现出来了,你也说过“身怀利器、心怀杀心”,任何东西玩久了都会伤到人,并且在网络上,以正义之名行事最方便。
陈:我们比较习惯以正义之名来说别人的不对吧,尤其在互联网上相对自由度更高,也不用实名,怎么说都成,在这件事儿上恐怕得慢慢地把素质提高了。可是电影这事儿呢,不是管社会问题的,电影只不过可以通过故事、人物、情节去提一些社会现象的问题,但不等于我们有能力提供一个答案。有人说你为什么不把电影拍得再尖锐点,把人性恶的一面拍得更狠点?我是觉得在我们当下的具体情况下,老说社会比较浮躁,生存压力大,所以才会在网上看到一些宣泄。社会在转型,我们是不是应该通过电影给一点正能量?这不是政府要求我这样做的,而是发自内心的感觉——我这个电影里头别那么黑暗。原小说结局确实比电影黑暗,残酷不怕,我怕黑暗,残酷是一时的,但是黑暗就不好办了。我就觉得大家都挺辛苦的,进了电影院再看那么黑暗的东西,有点压抑,所以我希望能有一种轻松的态度来看《搜索》,事后再有一点若有所思最好,没有也无所谓。
记:在你的创作思路中一直是上述这种心态吗?
陈:过去不是,因为时代也不一样,所以我就说,从那么一个封闭的社会,过渡到今天这样一个多元的经济上发达但文化上又比较贫乏的时代,就跟一转眼的事儿似的。原来拍电影可不是这么想的,你嘻嘻哈哈拍一电影,观众觉得你不认真、不严肃,而且那个年代的观众总是希望从你的电影中汲取到思想的养分。我觉得人之所以和其他的生物不同,在于人能想事儿,所以也千万别以为今天的电影里就该百分之百地排斥思想,但不要把这个思想的量搞得过大,大家以一种更自然的态度去接受一个电影的时候会不费劲,这可能是对的,所以我过去拍电影是为那个年代的观众服务,今天观众不同、时代不同了,拍电影的方式自然也该有所变化。
记:你的意思是不要用思想绑架观众?
陈:观众看到了什么就是什么,我更重视大家看到电影后的感受,而不是我想什么。做电影的人一定不能把自己当成老师,好像我要教给观众什么,不是,我只是一个看事儿的人,观察的人,我不能把自己当成一个裁判者,说我告诉你什么是对的。对错是非、判断标准,全在观众手里。
“技术的背后是人,如果要说什么不好,也只能说是人的问题,要有什么好,也是人的事情。”
记:《搜索》是一部关照现实的作品,我注意到你之前谈过一句话——“让人不会思索的事,如今又多了一件,就是搜索”。如今在网上搜索已经是一种和吃饭差不多的习惯了,吃饭、约会地点、游玩项目等都要搜一下,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陈:利用互联网搜索大概成为一种生活方式了。我那话是在一个微电影大赛上说的,其中看一片子是中午不知道该吃什么饭,先搜搜,搜出来才能做决定,其实说的是一个人异化的事,机器把你控制了,机器做你的主。技术其实更多的是在西方被发明出来的,可是最反技术的人群也在西方,一些西方的知识分子坚决不看电视,不用手机,过与世隔绝的生活。对于搜索是好是坏,我其实没什么太固定的看法,没什么是可以绝对称之为灰暗的,我希望客观,让正面的东西自然流露。
记:你会把自己对互联网的一些感受放到电影里吗?
陈:互联网首先对我来说是个客观存在,我看今天没有什么人诅咒互联网,因为说老实话,技术的背后是人,如果要说什么不好,也只能说是人的问题,要有什么好,也是人的事情。但我是好奇,我对互联网有兴趣,就会有比较多的了解。比如说语言这事儿吧,就有特别多的变化,我小时候说的话和现在不一样,但大概是一个意思,比如我们叫这人碎催、催巴儿,今天已经有很多人听不懂了,但你说是吊丝,他就懂了;我们说一个人牛了、膨胀了,现在人叫碉堡。连语言都在互联网上获得了改换面目的机会,可见它是怎么影响我们的。
记:电影中也出现不少新词儿,有人说你是为向观众示好,证明除古装史诗外,你也能拍流行的东西?
陈: (笑)我听出你对我有歧视,其实这事儿跟年龄没有关系,我相信语言是一个活的东西,使用今天大家都在用的语言不等于你就潮,只代表你不是个老古董,你生活在当下。我也没有想向谁示好,我只是希望表达我所想的,可能我想的并不一定都对,但我只能把它放到电影里去。
“我努力让我自己知道一件事儿,就是别太自恋了。”
记:自从《搜索》宣传以来,大家发现其实你是潮男,比如你会微博潜水关注韩寒(微博)身高之争,热衷翻墙看大小新闻,即使三四十页的韩寒、方舟子论战你也乐此不疲地看完。我想知道这种“搜索”在你生活中占多大比例?你的“网络恐慌症”有多严重?
陈:(笑)我努力让自己别这样,因为这样你就被什么东西给控制了。但是我体会过网络恐慌症那个意思,就是手机你永远得拿着,永远得看,其实5秒钟之前刚刷过屏。(会有意控制吗?)不会,顶多就是我今儿不带手机了。
记:作为一个潜在的网络恐慌症患者,你在微博上的发言不是很多?
陈:主要也没那么多事儿可表态,比如说出一个不好的事儿,已经有1万人甚至10万人都表示愤慨了,也不多你这一个,你也说不出什么新鲜的东西来。我是觉得比较少的事儿能引起我发言的兴趣,再加上这段时间工作特别忙,也没太顾得上。
记:好些网络事件的跟帖你都会挨条儿看?
陈:我得看看,为什么呢?我想了解这是什么气氛,大家是什么说法。当然里面有好多脏话,都说得让人挺惊讶、挺毛骨悚然的,可你还是得了解。
记:这就是传说中的网络暴力吗?你怎么看?你认为自己遭受过吗?
陈:我不能说我没遭受过,我也不能说我遭受过,因为我努力让自己做一个有涵养的人,但是我也要做一个很感性和知性的人,我有什么就说什么,哪怕大家不爱听,我也不辩解,我也不告饶。这个态度我觉得比较好,但是还要心存宽容,我就是这样。
记:网络上关于你的评论你会看吗?会有心理负担吗?
陈:我倒也不会搜自己,也不会全看,因为说实在的,时间就这么多,有时候还要把更多时间放在要干的事儿上,所以我不是太关心别人怎么说,我努力让我自己知道一件事儿,就是别太自恋了。(有人说自恋是最核心的人性?)可能是人性,我也不太知道,但是我不太喜欢忒自恋的人,尤其是男的。(笑)
记:一个叫“淮秀帮”的字幕组以“搜索体”为范本,创作了一个恶搞视频,我看你还公然在微博上“求导演篇”,特别有娱乐精神。
陈:其实导演也挺悲催的,所以谁能给写一个那么生动活泼的,也挺有意思。(有印象深刻的视频吗?)你回头看一下关于我的一个视频,《最炫陈凯歌》,特逗,把陈凯歌工作当中的另一面给表现出来了,有才的人越来越多。(你对网络视频的接受度越来越高了?)能接受,现在很多东西都变成社会性的产品,都是需要有人看的,我也不例外。
“其实我很自责,一段时间以来挺装聋作哑的,把身边如此精彩时代的变化都忽略了。”
记:在《搜索》中,王学圻和陈红挺出彩,有人叫他们是“中年高帅富的甄嬛婚战戏”。
陈:哎呦,甄嬛啊?(笑)说到王学圻扮演的沈流舒这个人物,我和陈红往往会哈哈大笑,之前在试映过程中也听到观众有很多笑点,这不就契合了吗?其实在他们中间发生的事儿有很多情形是误解,这个误解是喜剧要素,可是由误解产生的情绪是真的,所以就可笑了。两个演员演得那劲儿都挺好的,分层次地讲,你看陈红开始是个有点俗气的阔太太,看到的都是假象,最后能够演化成毅然决然地走了,现实中很多这样的女性,会有共鸣;学圻老师我跟他合作6回了,很熟,但他过去是个军人,根本不认识沈流舒这样的生意人,可我有不少这样的朋友,慢慢就聊出来了。
记:你最喜欢的是姚晨?
陈:姚晨演的记者我最喜欢,很多场景都不是一条拍过的,有的甚至拍了二十多条,每回姚晨说要重新开始我都有点儿心潮激荡。其实几个女性角色我都喜欢,高圆圆、姚晨演的是80后,王珞丹和陈燃(微博)演的是90后。90后全是生猛海鲜!只要机会来了,就像王珞丹在戏里台词说的要“抓住!抓住!”,为什么呀?我们家就有一位90后,我儿子,差不多就这意思。所以你也可以把这部电影看成90后吊丝逆袭80后成功。我觉得自己的电影要是能把他们给伺候舒服了,就行了。从今年起,每个月我们至少要面对两部以上的好莱坞大片,我也说过,怕接力棒送我手上时,我掉链子。
记:对“抗坞”你怎么看?
陈:我知道上半年国产电影的票房消息不太好,美国电影票房却节节升高,我跟外国朋友聊起这事儿,他们都特别惊讶,譬如3D版《泰坦尼克号(微博)》在他们本土票房第一天不过400万美元,2000多万人民币的样子,可在咱们这儿恨不得能到1亿,咱们一个国家在《泰坦尼克号》3D版上就占了全球票房的70%,这都是事实。但抗击好莱坞这事儿我不太知道,因为这里头能看出一个距离来,麦当劳、可口可乐、好莱坞电影是配套的,麦当劳、可口可乐、京剧,不配套。所以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闸门打开水就来了,很正常。咱要把矛头对着自己。其实我很自责,一段时间以来挺装聋作哑的,把身边如此精彩时代的变化都忽略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