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陈凯歌：观众在我眼里都是油菜花
《搜索》以一桩简单的“不让座事件”引发一系列“蝴蝶效应”，结果事件女主人公、患癌症的白领高圆圆(微博)被人肉搜索，有钱夫妇王学圻与陈红(微博)，事件报道记者姚晨(微博)及其男友赵又廷(微博)等相关人士，均被牵连在一起。除了“人肉搜索”，爱情婚姻、媒体在社会事件中的表现等话题都被陈凯歌(微博)装在了这部电影里。
现在，电影《搜索》同样引发了“蝴蝶效应”，褒贬声网上风起云涌，影片的主人公叶蓝秋、陈若兮、杨佳琪、阔太莫小渝四个女人的命运成为人们最多的议论。而导演陈凯歌似乎在有意等待着观众的态度。对于来自于电影的各类议论，包括批评，陈凯歌都在等待。他笑答记者，当电影一旦成为公共产品时，谁都可以评论，谁都可以发表意见，哪怕是反对的都很正常，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在我眼里，观众都是‘油菜花’，在这部电影里，我只提问题，不给答案，我乐看大家的各种解读。网友的智慧是无穷的。如果影片有100个主题要表达，网友至少也能挖掘出101个观点。”
对话陈凯歌
“在我眼里观众都是‘油菜花’”
记者：《搜索》上映引发出许多的争议和议论，成为目前最热闹的话题电影，作为导演怎么看？
陈凯歌：这个小说也是从网上来的，写了当代社会中的几组人物关系，都是我们身边发生的事。其实我一直感觉应该多拍跟现实生活有关的题材。实际上，电影在很大程度上是要反映现实生活的，特别是像中国，经过30多年的改革开放，有那么多的变化，发生那么多的事情，更应该用电影所注视的目光展现出来。不应该老拍古装或者与历史有关的，我倒不是否认与历史有关的戏，原因非常简单，这就是中国传统文化。当你要谈到中国传统文化，可能你要拍跟历史有关的，但是我自己还是觉得拍现实题材更有挑战性，更有意思，因为这些事情、这些人都是你自己很熟悉的，你自己能够了解的。《搜索》引发议论关注，是好事，在我眼里，观众都是“油菜花”(网络热门语有才华谐音)，在这部电影里，我只提问题，不给答案，我乐看大家的各种解读。网友的智慧是无穷的。如果影片有100个主题要表达，网友至少也能挖掘出101个观点。
记者：因为故事离观众很近，《搜索》引发强议论，肯定是有褒有贬，对说三道四有心理准备吗？
陈凯歌：现实离我们太近，本身这是一件好事，它给我们提供了无穷无尽的资源。我在做这部片子的时候，就非常强调当下的感觉。
记者：叶蓝秋与杨守诚由雇佣变成爱，最后搅了记者陈若兮和杨守诚的感情，这段感情网上议论最多，好像也最不被认同，你怎么看待？
陈凯歌：在《搜索》中，我个人认为叶蓝秋这个人物给大家提供了梦想。在剩下的七天之间，这七天我觉得等同于她的一生，她把她这一辈子所剩的最后七天，变成了自由和精彩的七天，所以我觉得这个电影有价值。叶蓝秋和杨守诚这个关系，你会看出他们因为处境特殊的缘故，一个得了这样严重的疾病，他们反而能够从容不迫地去对待自己，反而摆脱了社会那种或者浑浑噩噩，或者尔虞我诈，我觉得他们身上有我的寄托。
记者：你是否有把自己的表达寄托在电影的角色里？
陈凯歌：有，我最近老是有这么一个感觉，叫“不思量，自难忘”。这样问题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电影究竟是什么？对于你个人来说是什么，对观众来说是什么？你对于自己的观众有没有哪怕是一个很小的责任？你究竟向观众提供了什么？我想每一个导演都有不同，当然我有自己的观点，电影是提供梦想。电影如果不能提供梦想，那它只是一个单纯娱乐。有人把电影看做是娱乐我不反对，但是也有人不把电影看做是完全的娱乐。为什么有些电影看过之后，能让你千思万想，是什么东西打动了你？你能说出是因为一句台词或者某个情节打动了你，有一个人物可以打动你。比如说在20年前就有人问过我，你拍《霸王别姬》谁打动了你？我说张国荣打动了我，他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你可以看出来，他跟那个社会有很多地方是格格不入的，但是这个格格不入正是他个性所在，所以电影所提供的梦想其实是个性的梦想而不是集体的梦想。如果电影去提供一个集体的梦想，好不好，对不对我不知道。但是我至少认为，你应该提供的是有关个人的东西。
记者：《搜索》三个主要女性角色，代表三种不同的生活状态，观众的议论也最多，你怎么看？
陈凯歌：生活中我尊敬女性，现实生活中困境里，有时候女的比男的坚韧，这个是我特别切实的感觉。影片中的三个女性在我眼里都是胜利者，所以这三个女的我都挺佩服的。女性身上有故事。
记者：影片中除了陈红和王学圻，其他人都是第一次合作，你是对演员有高标准的导演，对这些演员心里面有把握吗？
陈凯歌：开始的时候还是觉得压力挺大的，因为可以说我是一个跟演员做最深度合作的导演。就是我不把他们心里边的那点东西挖出来就不甘休，跟我合作的演员都有这体会，所以跟我合作的演员，他们也很辛苦。可是，这辛苦自然也是值得的，因为最后你能感觉到那个经过辛苦之后的一个痛快，那个满足，我们觉得都有。一开始，我也判断性的看过这些演员所演的一些戏，像包括陈燃(微博)这样的年轻演员，大家没记得她演过《海洋天堂》那部戏，我看过，看她演成什么样了，我想第一条，你得一视同仁的尊重，你得让演员感觉到在参与好的有意思的创作。我也有压力，能不能出来，能不能做到？你比如说，像更年轻的演员，像王珞丹(微博)、陈燃了解得很少，但是我觉得最终她们还是做得不错。
记者：你认为这部电影的主题应该是什么？
陈凯歌：我觉得一个电影的主题是无所谓的，尤其是导演不应该规定电影的主题，换句话说当一个电影完成的时候，它应该具有高度的客观性。然后让每一个受众，每一个看到过的人或准备看电影的人去得出自己的心得。这才是我们所说的开放社会所必须具备的条件。而不是理性的、清醒的、强力的告诉观众说，这就是主题，你别迷失。但是当然我们有我们自己的看法，首先我自己觉得这个电影是关于今天的中国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最终可以说的是宽容和宽恕。
记者：网络改变人的生活，《搜索》也涉及了媒体现状，比如，压着不发、收钱等，对于现在的媒体你个人有什么评判？
陈凯歌：我自己感觉，媒体有各式各样的类型，构成了不同品牌。纸媒中间分报纸杂志，但没有一个报纸过去被赋予了这样的特权。只有网络有这个特权，我可以人肉你。所以互联网与今天每一个人的隐私都直接相关，但是我要说这就是我们的时代，我们就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里。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是这样的。我至少可以这么说，做媒体人，在今天这个时代，既是生逢其时，又是挺困难的或者说不好做的。因为你在这样一个具体的社会时代背景下，你能不能尽其所能把所要表达的表达出来，就像你做电影导演你能不能完全按照你自己的意愿去拍摄，这是同样一个问题。同时我自己都觉得，记者这样的职业，它是因公众的存在而存在，当然很多其他人也是一样的，高度依赖它的受访对象，他到底能够抓到什么，能够表达什么？所以我觉得，我尊重记者，特别是做社会新闻的记者，是不容易的一个事情。
记者：面对议论，你个人对《搜索》是否满意？有没有什么遗憾的地方？
陈凯歌：我觉得总体上是满意的。因为我自己最后非常高兴，因为我能拍一个现代人的生活的，这样一个片子。而且在这样一个片子中间，你看到点点滴滴的有趣，你有看到点点滴滴的激烈冲撞，所以这个是我觉得挺好的。就是换句话说，我对这个戏有感觉，这一点我自己是做到了。
记者：人肉搜索和小三这个话题，其实已经是生活中的老生常谈了，是什么触动你选择了这个题材来拍？
陈凯歌：网络暴力这事，我自己有这么一个感觉，互联网是一个很正面的东西，互联网在中国的发展都因中国整个社会的进步起作用，你不能光看到它不好。从一个电影导演的角度下，假如说我曾经被人误解、批评在互联网上，因此我就拍一个电影，夹带着我私人的感情太不好了，这事儿我一辈子都不会。其实最吸引最触动的还是人，我对事儿的兴趣对人的兴趣，我觉得这些事情都挺生动的，都是我们在现实生活中能够碰到的，触手可及的，我对他们都挺熟悉，就是因为这个才有了想拍这个戏的心。
记者：你接触网络多吗？
陈凯歌：我没到一天不上网就有所缺失的程度。就像抽烟、喝咖啡的人有瘾，这个没有。但是我跟大家一样，大家做什么我也做什么，网上这些事，我也特好奇，是怎么回事？新闻报道出来之后，我得看看后面到底怎么说的？因为它成了一个生活方式，这个生活方式咱做不到那样，像西方有些人那么极端，但是我觉得你做工作需要和社会接触。
记者：你说你的电影中的人物，不管是古代的还是现代的，都是又傻又轴的特征，为什么有这样的坚持？
陈凯歌：我喜欢这样性格的人。这得从《霸王别姬》开始，你好好唱戏。就因为这个他才要告诉人家说，我是虞姬，你是霸王，这太牛了。荆轲刺秦王，就一个市井无赖，想把一个强大的君主给杀了。这是一个很傻的想法，这个剑一出，就千古绝唱了，我的意思是说他是挺牛的。所以不能拿他来论。还有很多……但是他就是觉得他是忍耐不了了，他得给自己找一条路。同样的，我觉得那程婴更是了，把自己孩子献出去了，给自己找了15年的痛苦。干吗啊？傻啊？我可别让人嫉妒，我其实喜欢这样的人。在《搜索》里还是这样的。我以后要拍电影也还会有这样的。
记者：进口片越来越多，让中国电影处于紧张状态，刚刚公布，上半年好莱坞电影又是压倒性打压了国产影片，你怎么看？有没有同样的危机感？
陈凯歌：现在看电影的主力是80后、90后，慢慢的90后就更成熟了。吃肯德基、麦当劳，穿阿迪T恤，都是一个细节。闸门打开了水就来了，这个是很正常的一个事儿。所以只能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不用这么纠结。其实我自己都觉得，做电影的人应该对自己狠一点儿，应该想一想，甭谈人家，把矛头对着自己说，我自己有什么不行？拍现代题材这个事儿，反正一段时间以来挺装聋作哑的。我觉得我们能够把我们身边如此精彩的时代的变化，做特别精彩的表达的话，我们也能行，所以甭说别人怎么强，要说要问我们自己怎么才能强起来。
本报记者 陈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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