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少影迷看来,梁家辉演过的三位黑帮大哥形象堪称经典——
1997年《黑金》里的周朝先、2000年《江湖告急》里的任因久,以及2005年《黑社会》里的大D。
今年,老搭档徐克请梁家辉拍《智取威虎山3D》,演的是一位名声更大的土匪头子——座山雕。
梁家辉如何看自己生命中的这些大BOSS?不做黑帮大哥好多年,这一次,他有什么新鲜事?且听他接受南方都市报记者独家专访时的说法。
统筹:南都首席记者 方夷敏
C 01-03采写:南都记者 许嘉
梁家辉,是一个老派的人。言行优雅,礼数周全。他遇见人,无论生熟,都是一副好客的模样,不见外。
面对媒体,梁家辉也没什么特殊要求,配合度好高。摄影师说要给他拍照片,梁家辉立刻起身,“来!你要我摆怎样的POSE?这样?好。再这样?没问题……”拿了许多影帝的他,一见到镜头,马上成了银幕里的人,自由自在,扮谁都像。
这一回,摄影师给梁家辉的要求是:做一个枭雄。梁家辉立刻威风凛凛起来,眉宇眼神间还特意加了些狡黠诡诈。为何是枭雄?因为,南都记者想跟梁家辉聊聊他的新角色——座山雕。
座山雕?!红色经典里的著名反派,怎么落在梁家辉的头上?这二位的距离,十万八千里都不止。可是,在徐克的新片《智取威虎山3D》中,梁家辉真的做了座山雕,而且,那扮相绝对是超乎想象。徐克说,他的座山雕,就是要把属于梁家辉的痕迹都去掉。梁家辉欣然接受,“不惊讶,徐克给的角色永远都是我不熟悉的,这样,我也有机会挖出一些演出的潜能”。
不熟悉,对于梁家辉来说,才有做演员的乐趣。他以前也曾和人讲过,拍了这么多年电影,不愿依靠自己的本色,而要“尽量找些不存在我个人身体之内的一种个性或性格去表现”。确实,不依靠“本色”的梁家辉,入行30年,没有什么角色不能演。有些演员出色,那是“色块”,浓烈鲜艳也棱角分明。梁家辉是另外一种出色,那是“色带”,从冷到暖,分毫间,都有过渡色填充。这,大概就是一个真正的职业演员吧。
职业,的确如此,梁家辉的身上,总是浸透着“职人”的气质,尊重自己的手艺和行业。在片场,梁家辉不是戏霸,却要管好多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比如,灯光师打的灯,让演员变成“阴阳脸”,他要去管;烟火师放的烟,飘到了镜头外面,他挽着袖子去教人家怎么正确“放烟”。这些年,梁家辉上上下下拍了不少戏,角色和阵容,大小不一。他坦言,自己遇到不少“不靠谱不专业”的剧组,片酬也没有太多,却要费尽心思,跟年轻人分享自己的片场经验。
经验哪里来?像老搭档徐克拍的《智取威虎山3D》,就是梁家辉的新学堂。他怎样扮一个“不像梁家辉”的座山雕?从《黑金》、《江湖告急》,到《黑社会》、《智取威虎山3D》,他如何看自己生命中的这些大BOSS?在演艺界做了三十年的“职人”,其中冷暖到底如何?
请梁家辉先生自己来告诉你。
说师父
徐克是我在电影界的第二个师父
南方都市报:您和徐克导演从1980年代末就开始合作,称得上是老朋友了。
梁家辉:不敢说是老朋友。从某种程度上说,在香港电影界,徐克算是我第二位师父。
南都:您的第一位师父,应该是李翰祥导演吧?
梁家辉:对。第一位师父是李翰祥,他带我入行,让我认识到什么是电影。我跟李翰祥导演学的是现场拍摄的技术知识。李导演会让我在现场做很多事,电工、摄影助理、道具助手什么的。发通告单,怎么换胶卷、设计道具、镜头怎么运作……我跟着他了解不少电影制作上的事情。
南都:徐克“师父”给您带来的是什么呢?
梁家辉:徐克则让我更进一步,他给的更多的是电影制作的观念性的东西。1980年代末,我在“电影工作室”同徐克合作的时候,他给我很多机会。他经常会叫我一起去配乐、剪辑。
还有,他给了我一份对电影的特定的精神,不停地创新。像这次《智取威虎山3D》,他让我了解许多最新的3D制作技术。虽然和好莱坞比,我们的技术算不上高超,但是,如果没有徐克这样的导演,不停求知,我们还会停留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电影拍摄手法上面。
南都:说到机会,当年,徐克拍《棋王》的时候,你还是这部戏的编剧之一。那也是你唯一一次做编剧的经历。
梁家辉:那也是得到徐克的信任。他把两部小说(注:内地作家阿城和台湾作家张系国的同名小说《棋王》)给我,让我自己发挥,改编成一个故事。他也不是放手不管,还会一直在旁边帮助我,给我不少写作上的启发。
说座山雕
“智取”威虎山的第一人,应该是座山雕
南都:这一次,徐克导演邀请您来演座山雕,您当时惊讶吗?
梁家辉:不惊讶。徐克找我演的角色,永远都是我不熟悉的,困难很大,挑战很高。我为什么叫他师父,因为我觉得他老是给我一些机会,去挖掘我内在的一些演出潜能。
这次演座山雕,我同样没有一丝犹豫或是压力。我觉得任何一个演员,都可以把自己安心地交给徐克导演。不管他的电影有多苦,你永远把这个当做是一种磨炼和提升。
南都:《智取威虎山》的故事,以及座山雕这个人物,都是内地的“红色经典”。您作为一个香港人,是如何进入这个角色的?
梁家辉:最初,我对《智取威虎山》的认识来自革命样板戏。这次进组之前,徐克让我先看完曲波的原著小说《林海雪原》,他还放了一些黑白片的片段给我看。我们俩还一起研究座山雕的历史背景,原来这个人是从山东到东北谋生,最开始是个伐木工,后来才做了土匪。我看了这些资料才知道,这并非一个虚构的故事,而是一段真实的近代史。杨子荣、座山雕都是有真实的原型。而且座山雕的原型当年没死,而是被抓起来,坐牢了。《林海雪原》的作者(曲波)到监狱里面,和座山雕聊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写出这部小说来的。
南都:真实的座山雕,当年也在东北参与过抗日活动。而徐克导演在《智取威虎山3D》中也设计了他夺取日军军火库的情节。您怎么看这个设计呢?
梁家辉:真实的历史中,日本人入侵东北长达十四年,也囤积了不少军火。那我们自己的设计就是———日本在东北设立的最大的军火库在威虎山。其实,所谓“智取威虎山”,第一个人不是杨子荣,而是座山雕。抗日期间,座山雕就带着两个人混进威虎山,占领了日本人的军火库。
南都:要是从你和徐克对座山雕的人物设计来看,他绝对是个老奸巨猾的厉害角色,怎么会被杨子荣给“智取”了呢?
梁家辉:若是按照座山雕原本的个性,他肯定没那么容易让杨子荣夺取威虎山。座山雕的野心很大,他不但要做土匪王,还要占领整个东北。但是,我们给座山雕的设计是,他其实有很严重的肝病,没法再继续管理这个山寨,也没法再实现自己的野心。座山雕那个时候,已经想离开威虎山,跑到外面去。他必须找到一个接班人,来保住威虎山。可是,座山雕环顾左右的“八大金刚”,都不放心,他唯一能够交托的人就是杨子荣。
南都:为什么会是杨子荣呢?
梁家辉:因为,座山雕在杨子荣身上,发现一些自己过往的特质。他们俩都是很会交际的人,八面玲珑,智慧极高。座山雕虽然还是不相信他,但是,他没办法,要找理由让自己信任杨子荣。
南都:这么看,座山雕和杨子荣的关系,还是有点“双雄对峙”的感觉。
梁家辉:我觉得,他们之前有些惺惺相惜吧,虽然不是那种父子或是结拜兄弟的感情,但是,即便最后是对手,他还是很看重杨子荣的能力。
南都:您曾经在发布会上说,座山雕就像是一个公司的CEO。看来,他这是要退休,找一个新C EO的节奏啊。
梁家辉:我自己太入戏了,我的想法就是这样,我一直带着这个想法去演座山雕。其实,我们以前看的座山雕都是脸谱型的人物,没有人挖到他的内心。我们虽然不能证实他是怎么想的,但是,可以从他成长的过程来推敲这个人的内心。
南都:座山雕这个造型,完全看不出是你自己演的。你自己认同这个造型吗?
梁家辉:座山雕现在这个造型,我也会问徐克,这造型很脸谱化啊,谁的发型是这样。徐克就给我看一张照片,是个日本的现代摄影师,人家就是这个发型。我说,虽然有人有这个发型,也不等于座山雕有这样的发型,我们要有个合理解释。徐克说,那座山雕的发型原本是个“地中海”,中间是秃的,两边有头发。但是,东北人冬天经常戴帽子,时间长了,你看看头发就是这样翘起来的。还有为什么座山雕的脸是黑的,眼珠子是黄的,因为他有肝病。
不能为造型而造型,总要有个说法。
说枭雄
我演过的枭雄,都跟你们分析一下
南都:看到座山雕这个人物,就会想到你以前的一些角色。比如《黑金》里面的周朝先,《江湖告急》里面的任因久,还有《黑社会》里的大D哥。这些人都是枭雄式的角色,您自己怎么看这些人之间的不同呢?
梁家辉:我跟你分析一下:不论是《黑金》里面的周朝先,还有《江湖告急》里面的任因久,还有《黑社会》里的大D哥,虽然他们都是一些有霸气和野心的枭雄,但是,他们的背景差别就很大。
《黑金》里的周朝先,他已经拥有很强的实力,做了不少大生意,但是他非常不甘心。你记得么?《黑金》里面有场戏,一群黑帮在泡温泉,周朝先跟大家说,“我们黑帮有这么多人,如果我们拿这些选票去竞选,结果会是怎样?”所以,周朝先的野心是统治整个台湾,当台湾地区的领导人。
《江湖告急》里面,任因久的野心没有周朝先那么大。《黑社会》里的大D哥也是,他原本住在一个小地方,他的理想就是要到香港最繁华的地方当黑帮大哥。他要得到旺角或是尖沙咀。某种程度上,大D哥是个有野心、没谋略的人。
南都:大D哥就是那种从小地方崛起的黑帮,只会猛打猛冲的角色。
梁家辉:对,大D哥非常勇猛,但是没有大方向。而《黑金》里的这个周朝先,就比较有世界观,有自己的战略。《江湖告急》里的任因久,最终还是保命要紧,最终还是选择退出江湖,回到英国。而座山雕的野心就更大,他想做东北王。
说电影业
经历过最黑暗的时代,我对电影才会如此较真
南都:您刚才说,这次在《智取威虎山3D》拍摄时,还特意接触了3D技术。
梁家辉:对。包括3D摄影机、C G特效等等,徐克也让我明白怎么去带新的人才。我们现在其实最缺乏的就是人才。现在的年轻人,有不少可能跟徐克导演拍了一部戏之后,就离开了,自己成立公司或者做导演、讲课,没有再进一步的追求了。
我可能不会做导演,但是,我会要求自己在电影认知上进步。
南都:说到怎么带人才,我之前也看到有报道里写过,您在拍摄《太极》的时候,还会帮烟火师放烟。您拍每部戏都会做些“分外的事”吗?
梁家辉:会。现在许多新人进来做电影,有些事他们根本不知道。
比如,导演让你“放烟”,镜头朝左边,风朝右边吹,你不注意风向,随便放,他们都不去想,“我今天放出这个烟漂不漂亮,有没有跟镜头配合到,有没有挡住演员”。这都是基本的要求。再比如,灯光师打光,你有没有跟摄影师研究过,人家要的是怎样的画面,怎么表现演员的轮廓,是要看到演员的半边脸,还是某个细节?同一个人,同一个表情,不同的角度都会透出不一样的情绪和气氛。
我觉得现在的很多人,都是把电影只当做一份工作,不去研究,不去细心学习。现在很多年轻人加入电影行业,追求的都是很短暂的所谓名气或是金钱。
南都:其实1990年代的时候,港片拍摄也很快,也有很多赚快钱的电影。
梁家辉:我们叫“七日鲜”,就是七天拍一部电影,那个时候镜头不用转换,放在那边,两个演员进来,对话,再出去。那是最黑暗的年代,香港电影的那个十年,大家太相信这种快速的(产业模式),随便拍都会有很高票房。因为我经过那个年代,所以,我现在才会有如今对待电影的态度。
这也是在警告现在的电影业,我们不能光看着赚钱,一定得对电影制作有追求,要不然观众会很快流失掉。
南都:现在的中国电影业的确在一个野蛮生长的阶段,太快了,反倒会伤害电影本身。
梁家辉:以前,我拍《情人》。导演让-雅克·阿诺提前半年带着两个副导演到越南,勘景、选演员,连湄公河对岸的一个群众演员,没有台词,在镜头里面也只是小小一点,他们也要亲自挑。开始拍摄的时候,现场也只有四个副导演,一千多人的剧组,非常安静。让-雅克·阿诺从来不离开自己的位子,就是几个副导演来回跑。
这样让我想起1960年代,国内的电影,演员工资虽然不多,但是他们每演一个角色可以花三个月体验生活,学当地人的语言或是生活习性,那时候,虽然电影收益没那么高,演员反而有这样的机会。
现在,我们有上百亿的票房,制作技术,演员的表演都没有提升。一个演员红起来,都找这个人演,演到不红为止,再换一个新的。演员自己也没追求,你看我个人背着十几亿票房了,我还去体验什么生活呢,我去打打高尔夫好了。
南都:这些年,你拍戏的频率一直不低。以你的地位,完全可以只演一些大导演的戏啊。为什么还会接一些小制作呢?
梁家辉:我现在是越累越来劲,其实我现在可以退休,但是为什么我还在大大小小的电影里面演出?甚至有些是帮忙性的客串。我希望接触更多的年轻电影制作人。我希望把我的经验分享给他们。说到底,我自己其实已经无欲无求,我唯一追求的就是对得起电影。
南都:看到这么多不专业的地方,您为什么不自己去做导演呢?
梁家辉:不管怎样,我觉得自己在电影行业里的角色还是演员。我还是喜欢演出,而且我最多的学问还是在表演方面。我还是希望人家对我有份信任的时候,利用自己作为演员的身份,去影响其他的部门,认真拍电影。
梁家辉,是一个老派的人。
言行优雅,礼数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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