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韵子/文 王博/图片 刘嘉奇/视频
我们总是自以为很熟悉刘德华先生。以至于当他真的出现时，我们又觉得有点陌生，仿佛盯着一个汉字太久而产生不识这个字的错觉。
现在我们就有这种错觉。
这位将满54岁的小个子男人，行事自有其风格。比如，与坐在原地、等着一茬一茬的媒体轮流上前的大多数明星不同，他只在一个采访间完成一次采访，随后奔赴隔壁的下一次。这使得每次对话都像一首格律严正的诗，有完整的起承转合、相遇与分离。等到一脚踏出门的那一刻，他会回过头来，伸出那著名的鹰钩鼻喊一声：“你们辛苦了哦。”
他自己其实要辛苦得多。光是2015年，就有3部他主演的电影要上映，类型横跨喜剧、动作、犯罪和社会题材；还有1部他投资制作的小成本励志片《争气》，在香港上映后大获好评。
此时，同列当年“无线五虎”之一、今年53岁的梁朝伟仍在歇业；其他三位“天王”中，只有最年轻的郭富城今年还有2部主演电影上映。当发哥已满足于一次次扮演昔日的自己，刘德华却在挖掘新晋导演、化身为中国式失子老农，继续享受尝试的乐趣。虽然收获的评价不一，但他成功证明了，自己仍是中国巨星中最勤奋、也许也是最有野心的那一个。
或许是因为事务繁多，在《解救吾先生》发布会后的这场采访中，刘德华显得比刚才在台上疲惫得多。操着沙哑而谨慎的声音，他在回答大多数问题前会迟疑两三秒钟，远不如传说中那般熟练圆滑。他穿丝质条纹西装，颜色介于群青和藏蓝之间，光泽细致，里面衬一件印花的白T恤，下着水洗牛仔裤，配休闲鞋。与在《解救吾先生》中的扮相一样，他潮得恰到好处，毫无年龄感，绝对配得起金星两指向下那一戳：完美。
这次他饰演的“吾先生”，面上也很完美。吾先生是香港巨星，红了几十年，近来到内地拍戏也顺风顺水。没成想被劫匪盯上，被绑架到北京郊外的小破屋等死。在惊心动魄的22个小时中，他被传说因嫖娼而被捕，被勒得差点断气，被发现隐婚，被质疑“你不是演过《赌神》吗，怎么打牌这么不行”。凶恶的绑匪上一刻还在痛打他的难友，下一刻就指着挂历上喜庆的贺年照问，这是你什么时候拍的？“39岁吧，好像是。”吾先生哑着嗓子迟疑地答道。时间已过去太久了。
“吾先生”的原型，是10年前遭遇绑架、轰动一时的内地演员吴若甫。但在吴若甫也参演的这部电影中，“吾先生”却更接近于刘德华，连尴尬的细节也被还原。这并不是刘德华第一次扮演自己——早在2002年上映的《金鸡》中，他就从电视机里爬出来，以不老偶像身份“教育”过跟不上时代的中年妓女吴君如。不过，这是他第一次把自己演绎得这么弱小、卑微、在教科书一般的坚挺之外显露瑕疵。《解救吾先生》的导演丁晟是第一次与刘德华合作的，他惊讶于刘德华的豁达：“为了让电影更贴近现实一些，我们制定了这些设定。我本来以为提‘隐婚’、还调侃嫖娼什么的，他可能不太乐意。但他什么要求都ok。”
同样惊讶的，还有饰演劫匪头目的演员王千源。这部中等投资的警匪电影，只在今年年年初有一个多月拍摄时间，日程紧张、天寒地冻。但在拍摄间隙，王千源发现刘德华依然在坚持苦练书法。在后来的专访中，他得知这位曾被自己勒得眼睛暴突的前辈竟比自己大了十多岁，又是一阵震惊：“你没弄错吧？他那么年轻！我总觉得他跟我们小时候看的那样没啥区别。”
变与不变，就这样统一在了永远又红又专一的刘德华身上。他未必真的不老、不怒，但比起资质惊人的同辈甚至后辈，他的优势不是天分，而是日积月累的人品。现在，年轻漂亮的女主持依然称他“华仔”，吴若甫赞他“可爱”、“特别特别好”。饰演另一位人质的年轻演员蔡鹭与他一起在破屋小床上被绑了七天，在最冷的时候，刘德华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给了蔡鹭。这让在片中也受“吾先生”照顾的后者大为感动。
但当被又一次地问及，为何能几十年如一日滴水不漏地“做一个好人”时，刘德华的嘴角第一次垂下了。这让他的面容瞬间变老了几岁，思索的时间也更长。最后，他还是回答得很聪明：“我觉得可能现在真心对人的不多了。你知道，有真心的话，有时你犯了错，别人也能理解。”
在立誓在戏里戏外都要为人楷模多年之后，他已可以对许多禁忌释怀。只是，他似乎越来越不愿被媒体强调如何善于经营人缘、如何继续“完美”下去。他更爱谈自己怎么认识年轻创作者，怎么配合新导演，怎么运营“亚洲新星导”和其他的文艺片扶持项目。当真心和恒心有了更广阔的舞台，他便涵养起宗师般的底气；听他淡淡地说起一段合作，总让人想起宫宝森的台词：“叶先生，今日我把名声送给你，往后的路，你是一步一擂台……”
不过，时刻攒人品这个习惯究竟是不能改的。采访结束后，他对着求合照的我们站起身，直接把座位让了出来，自己只挨着扶手虚坐着。对着足够当自己儿女的年轻人，他低头笑着说：“没关系没关系，你过来坐，这样拍好看。”
终于，这一刻他又变成了我们熟悉的那个刘德华先生。
杜琪峰相信我 丁晟太相信我
新浪娱乐：介绍一下参演《解救吾先生》的前因后果吧？
刘德华：之前我看《警察故事》，注意到了丁晟导演。他可以用非常简单、很有条理的方式去讲一个很复杂的故事。我觉得电影需要清楚讲述故事，所以我就很冒昧地去找他，希望找个机会合作。
那时我还不知道有这部电影。他就跟我说，他一直在苦恼到要谁去演片中的“吾先生”。听他说完故事，我就觉得这是一件应该做的事——这次拍完，吴（若甫）老师真的可以解开一点点（心结）；如果不拍的话，就很可惜。就算为了一个演艺界的老大哥，也需要去做这件事。
新浪娱乐：对你本人来说，参演本片又有什么意义？
刘德华：我觉得这是缘分吧。它既然来到我面前，为什么还要其他人去做呢？我不知道这部电影结果会如何，但既然它有缘到我这，我就觉得自己是希望它出现的。
新浪娱乐：片中的“吾先生”，在细节上与其说接近角色原型吴若甫。不如说更像你本人。比如那个很喜庆的日历封面，片中绑匪问你，是什么时候拍的？你回答：39岁的时候吧。
刘德华：对对，那个细节完全是正确的。我们想把电影的真实感再强化一些。中间的很多细节，其实都在说我自己。
新浪娱乐：这是你的建议，还是导演的决定？
刘德华：当然是导演了。除非我自己当监制，要不然我都会配合导演。
新浪娱乐：在你看来，丁晟的导演手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刘德华：首先，他用了五六部机器一起拍。以前我觉得，可能因为他是一个广告导演，他的所有镜头都已经设计得非常清楚。但这次跟我说，他希望用另外一种方法。在开拍之前，他就给我看了关于当年那个刑事案件的所有资料——你们看过的、没看过的，我都看了。他希望，所有镜头都跟现实中对应的那些一模一样。现在我觉得，电影的真实感已经做到了七八成。除了我们的长相（与原型）不一样以外。
我以前说过，杜琪峰他相信我的演出，所以在杜琪峰的电影里我就特别亮眼。这一次丁晟是太相信我了。被绑架后第一场戏，四部机器、两个隐藏镜头一口气拍下来，演了12分钟没停过。
有一点点讨厌“绑匪”：你不要打！这是拍戏啊！
新浪娱乐：您是否在参演前与真正的“吾先生”——吴若甫长谈过？
刘德华：我告诉导演，我们完全不想从他口中得知他当时的心情是怎样。我真是从头到尾看完资料，然后想象，在人最无助的时候，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当我们实际演绎出来的时候，你会发现吴老师的眼神是那样的：“对，是这样”。由此带来的那种满足感，让我觉得这一次演出跟舞台剧比较接近。
新浪娱乐：那会否出现这样的情况：刚开始大家也没有沟通得很细，但你演绎出来时，导演和吴老师都觉得发挥得特别精准？
刘德华：吾先生被救的那一场戏吧。从被解救出来，一直到去派出所、看到自己的朋友……那一段的真实资料，是我看得最多的。我一直在想，到底他在想什么。
今天，吴老师在台上说了，其实他根本不记得被营救的过程了，一直放空，直到他看到好友——就是帮他拿钱要付给绑匪的那个朋友——才感觉自己是活过来了。那一场戏，我演得也感动，他看了也感动，导演也是。
新浪娱乐：听说在演被电线勒脖子的那一段时，你要求搭戏的演员真勒，都勒得你差点休克了？
刘德华：对。因为在演员方面，他们本来就……可能真的从小到大都看到我，所以勒得没那么真实。我一拼命挣扎，就怕他们会脱手。我就跟他们说好：如果我撑不住的话，我会把手撒开、不挣扎了；要到我放手，你们才停。
新浪娱乐：主演们提到过，这次你被锁在床上演了7天。在这种状态下怎么表现出戏剧冲突？
刘德华：这也是我想出演这个角色的原因之一——在一平方米之间去演，没有其它帮助，挑战是蛮大的，而且我也很想看看丁晟导演怎么把它拍好。
在现场，他们刚开始也准备了一些假的铁链，但我们只要真的挣扎，它就会断掉。所以后来铁链都是真的，我们真的用心、用力去挣扎、去感受这一点点（示意从自己到记者之间）的距离。
在过程中，我看到那些演绑匪的演员打“小窦”，打得太狠，我真的为他觉得疼。在那个时候，我其实有一点点讨厌那些“绑匪”，把人家打得用力了！（短暂沉默）在排练的时候，我也曾经真的想骂他们：你不要打，你不要打！为什么要这样打呢？这拍戏嘛！
但是到正式演的时候，我真的感觉到他的疼、真的会喊出来：“你停一下！你就听我说，他的钱我付了！”这种真实感是现场“绑匪”们给我的。最后倒过来了：前期我是想骂他们，后来我跟“小窦”反而要谢谢他们，因为他们让我们的表演真实了。
张艺谋说我演不了农民 他后来说他错了
新浪娱乐：你今年快满54岁了，但从《失孤》到《解救吾先生》，看得出你还是在寻求作为演员的突破。
刘德华：首先我爱我的工作；然后在不同的时间点，真的有不同的人在我身上找到不一样的东西。比如说彭三源导演，如果没有她，没人会找我去演一个农民。
张艺谋导演当年跟我聊天，我说我（什么角色）都可以演啊，他面对面与我说：刘德华你一辈子演不了农民。最近我拍他的《长城》，他看了《失孤》，他说：我当年讲错了。我说：不是，你当年也是我当年，时间不同，我们想法也不一样。可能那个时候我还年轻，你觉得我不会放弃什么；现在只是我会放弃了，你并没有看错。
所以我常常会说，我们三十岁演三十岁的东西，五十岁演五十岁的东西，是一定可以的。如果我现在还演小鲜肉的话，你不能接受。这不是说我还那么贪心、有那种冲动继续演那么多。只是我在不同的年龄享受不同的角色。
新浪娱乐：那在过去的三十多年演艺生涯里面，作为演员，你有什么遗憾吗？
刘德华：应该没有了。
新浪娱乐：你太幸运了。
刘德华：对啊。我觉得这是欲望的问题。如果你的欲望和能力有差距，也许你会有遗憾。我只要求自己能做到的事，我也知道自己能力到哪里。在唱歌或者演戏方面，我还没达到那个（水平），我也不需要大家跟我客气说“你到了”。没关系的。一直以来，我的欲望跟能力是平衡的，遗憾就不会有那么多了。
我现在遗憾只有一个，就是时间不够用。
新浪娱乐：那你现在一天睡多久？
刘德华：现在还好，其实这十年都非常好，现在即使回家有时间睡，也不想睡，想多看家人。哈哈。
新浪娱乐：刚刚吴若甫在台上又把你夸了一顿，说你是“非常非常好的一个人”。三十多年过去了，你依然是完美的、滴水不漏的刘先生。
刘德华：首先我觉得，可能现在真心对人的不多了。你知道，有真心的话，有时你犯了错，别人也能理解的。就比如说对演小窦的蔡鹭吧。从第一天看到他被打，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生气——大家只是演员嘛，你为什么打他呢？
这也要看你的感受是不是第一时间、很直接地表现出来。你不能想：我做这个会换来什么，做那个又不行。如果你真的长时间跟我接触的话，会发现我也会发脾气，我也会问导演：为什么你要这样！但是他们知道这是真实的，就算我有脾气，他们也谅解。这是温暖的。
你刚才问我为什么我要做这部电影。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时我很想做，也不知道这部电影会多好。但是我觉得，有了这部片的真实呈现，我吴老师的那个结才可以解掉。最开始这部片叫“拯救吾先生”，我说这个应该叫“解”，不是“拯”——“拯救”已经完了，今天是“解救”。今天在台上，很多人都把这变成娱乐；但我们只是想把吴老师的心结解开，让他开开心心的活在这个电影圈。
观众给了我三十年 太多人没有三十年
新浪娱乐：除了做演员，近二十年来你也一直在扶持、发掘香港和内地的新导演，从当年的宁浩到现在的丁晟。
刘德华：首先是承传——怎么承接，然后传下去。电影圈需要不停有人出来，商业电影也需要提升品质。但品质是慢慢培养出来的，不是一天两天就有的。这个导演今天我们觉得不行，不一定一直都不行。就像一个小孩，不可能每次考试都表现得很好；如果他的品质是好的，我们就该多给他机会和信心。
譬如我，就是人家给了机会的。不管唱歌还是演戏，大家给我的时间都太长了。你觉得刘德华真的会演戏，这是因为大家给了我三十年。有很多人没有这三十年，要是有这个时间他也会演得好、唱得好啊。所以机会是相互给的。
新浪娱乐：这次你跟王千源第一次搭手演戏，他跟你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两类演员吧？
刘德华：我是很喜欢他的，当时我刚看完《钢的琴》，就跟他出现在了同一个颁奖典礼上。那年我的电影是《桃姐》，他的女儿叫APPLE（苹果），桃和苹果，哈。
我第一次看他的时候，完全找不到他在《钢的琴》里的样子，我觉得演员能做到那么极致，太难了。跟他一起演戏，那种撞击太好了。他厉害，他也让我厉害了。希望以后能有一个好剧本，让我跟他好好演一次。
“小窦”也演得很好，那眼神完全就是当年的真实人质小杜。吴老师也是一个汉子，能撑到现在——那些绑匪当年都杀过一个人质了，尸体埋在土里；要是救援迟那么15分钟，他就跟那个尸体没什么两样了。这一次刘烨也太好了，他一直以来都很努力。
有了他们，才能把我慢慢变成一个真实的“吾先生”，而不是吴若甫。（鲁韵子/文 王博/图片 刘嘉奇/视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