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映像20年：银河的电影，像荒漠里的水|银河映像|杜琪峰|游乃海_新浪娱乐

银河映像二十年

　　银河映像，难以想象。

　　银河映像，无法复制。

　　对于香港电影或华语电影的影迷来说，“银河映像”四个字意味着太多，那里有凌厉的枪火，阴霾的暗战，也有长夜中的微光，黄沙中的血雾，既有黑色无边的绝望，也有笑傲江湖的飞扬。无数人从银河的影片中，了解了一个更为真切的香港，感受了一种更酷的光影，体味到一种更加不羁的命运，喜欢“银河”的人会同时喜欢上香港、电影和自己。

　　银河映像诞生于香港回归的前一年。在此之前，不光是香港电影，包括香港的整个娱乐产业，都处于疲软状态。可视作上世纪80年代香港电影产业空前繁荣，月盈则亏的表征。同时，也与香港政治格局的重新书写密切相关。二十年来，“银河映像”为华语影坛留下了数十部风格独特、品质优良的电影作品，以杜琪峰、韦家辉、游乃海为中心的创作团队始终保持着旺盛的创作能量，即使在北上内地之后，拍摄条件和市场状况都产生巨大的变化，依然保持原创的风骨，拍出了更大格局和视野的创新之作。

　　银河映像的意义，除了对香港地理的一份弥足珍贵的影像存留，扩展至整个华人世界，它故事为王的影像策略、风格化与可读性的齐头并进、不管其内核有多么的敏感和虚缈，都给予观众，尤其是中国观众以纯粹和直接的观影愉悦。

　　当下的中国电影观众，是很难由黄皮肤、黑头发的人群组成的活动光影里，找到幸福感的。

　　而银河映像的电影，就像荒漠里的水，能解渴，也是足够的安慰。

　　值此银河映像成立二十周年之际，新京报独家专访了银河映像团队最主要的创作班底：杜琪峰、韦家辉、游乃海，以及在幕后负责制作的行政及制作总监朱淑仪，畅聊二十年来的创作甘苦与未来新作。有关银河映像二十年专题，新京报还将推出主要演员及幕后制作班底的系列报道，请读者拭目以待。

　　宿命

　　承受命运捉弄享受命运关照

　　从银河映像的名号来看，“映像”二字源自日语，也就是“电影”的意思。从这可看出它的创业核心对日本电影的偏爱，而在这其中，日本电影巨匠黑泽明在风范上对银河映像的惠及也颇多。银河映像真正意义上的成名作《枪火》在字幕的竖版处理上，其日范儿就相当显著。片中五位保镖的同心协力与《七武士》的精诚团结亦能对应。杜琪峰本人最心水的影片《柔道龙虎榜》则直接向黑泽明的名片《姿三四郎》致敬，蔡一智饰演的智障念念有词的就是“我做姿三四郎，你做桧桓”。

　　意大利通心粉西部片的扛鼎人物赛尔乔·莱昂内执迷于特写的层层推进，以及利用内外空间的精妙调度来进行暴力浪漫化的书写在《放逐》中也有所泼墨。而法国犯罪片大师让-皮埃尔·梅尔维尔冷静、克制却略带疏离感的影调所提供的营养更多。在银河映像最重要的类型框架——警匪片和黑帮片中，那种以静制动的腔调都能找到梅尔维尔招牌式的发声区域，这在杜琪峰外观上最接近西片的《复仇》和郑保瑞执导的《意外》中，对“行动”细节的微观呈现上都可见端倪。梅尔维尔影片中那些机关算尽却丢了卿卿性命的法外之徒所引发的宿命感，则是贯穿银河映像影片中最为重要的精神供给。

　　银河映像的创业作品，是由韦家辉执导的《一个字头的诞生》。本片无论在大量的广角镜头的运用和双面叙事上，都有着先声夺人的跳脱之姿。这个关于何去何从的影片，有着一股唯港人所特有的，任凭命运主宰时的嬉皮劲儿。相较游达志挂名操刀的两部名作《暗花》和《非常突然》，被时运捆绑动弹不得，或无常、或悲壮的种种在劫难逃，《一个字头的诞生》则显得更加开通，甚至是浑不吝。

　　早期的银河映像的电影，之所以被影迷青年所津津乐道，除了那些具有修饰性的，简洁、明快的动作场面外，便是因大限迫近所带来的恐慌、愤懑，乃至绝望这样的三重情境，所引发的一连串变奏。也被很多人誉为2000年之前的银河映像电影，是“香港”心情最为真实的写照。以杜琪峰为主导的银河映像团队基本用的曲笔，在阳刚气息十足的你死我活中，却异常委婉地表达着他们对时政的感知。这在他们后期，更为成熟精当的作品，如《黑社会》和《毒战》中仍保持了这样尽量不直抒胸臆的创作路线。银河映像常被人夸耀的冷色调，其着力点就在于此。那些突如其来的死亡景观诚然具备相当的视听冲击，但对归去来兮的听之任之，已迫使银河映像的作品在多方情感的表达上很难外露。

　　但若仔细端详银河映像作品，近二十年来在风格和主题上的流变，不难发现，他们的影片力图摆脱一时一地对人心的控制，而走向更空茫，更不可知的命数中去。其情境也不一味地怨天尤人，相反，是踏着舒朗的节拍、向着澄澈的意境行去。这让银河映像的不少同样讲述宿命的作品，多了一份可爱的神秘。《PTU》事关一把枪的失而复得，但其实要讲述的是在多方势力中，一支机动部队是如何全身而退的。既承受着命运的捉弄，同样也能享受到命运的关照。这些在阴差阳错中，命运玩笑似的闪着光，照耀着一张张不知所措却又欣喜若狂的脸庞。《夺命金》、《盲探》都是这样的优异之作。它比纠结于美丽时光难以为继的惆怅，显然更开阔，更具备向前看的爽朗。

　　在所有银河映像关于宿命的作品中，《大只佬》无疑是最为复杂、最难一眼望穿的典范之作。所谓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仿佛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层层束缚，但也是通向心中灵台的必经之路。在我看来，《大只佬》是对容易忧心忡忡的港人莫大且浩渺的精神抚慰。

　　英雄

　　打破浪漫假想落回浩瀚人生

　　英雄情结，是国人最为迷恋的一种情结。港片全面勃兴之时，能数得上号的男明星无一都有过以英雄形象自居的经历。银河映像在创业之初，一度也以塑造形象为己任，最典型的莫过于《十万火急》和《真心英雄》。也使拥有一张平民面孔的刘青云，成为继周润发之后，最为深入人心的男星之一。很快，风格为先的银河映像很快掉转枪头，摆出副去英雄化和反英雄化的冷然之姿。刘青云出演的《再见阿郎》，虽保持过往英雄片的彪悍和强硬，但因时过境迁，早已风光不再，只好逐步走向了与现实和解的改过自新之路。最为银河映像的拥趸所力捧的《枪火》中的五人组，虽然个个身手了得，但在更庞大的秩序面前，也束手无策，还险些回天无力。而《枪火》最轻快的地方，就在社团意志和兄弟义气之间，五人组无论怎样各怀心事，还是选择了后者。银河映像最具野心，甚至是颇具史诗感的大作《黑社会》系列里，英雄间的惺惺相惜，已转换为无所不用其极的尔虞我诈。现实策略和逐利心态已把所谓的英雄情结，挤压得毫无立足之地。

　　2000年之后，可能还更早。香港影坛几乎不再输出狄龙、姜大卫直至周润发、成龙、李连杰这般的英雄形象。香港电影过往的浪漫、从容和为理想而战的状态，被越发紧迫的生存意志逐步推倒。银河映像身处这样的电影环境之中，自然也从无用武之地的假想中跳将出来，落实到更浩瀚的人生中去了。目前来看，最后一部仍显英雄之气的影片，当属《放逐》。这是银河映像系列中最为老派也最为空洞的一部影片。

　　在银河映像所有反英雄的影片里，最为言志也最为自在的影片，应是《柔道龙虎榜》。这也是杜琪峰的导演技能最为花哨的影片之一。在励志片的包装下，大量低照亮的摄影和人物内心终将到达的光明互为映衬。长期以来，英雄片里的所有壮举，很大程度上，是要引来注目的。而古天乐饰演的司徒宝，因眼疾的到来而无法领受这一荣光，也就随之自暴自弃。好在，他终于成长为自己的英雄，独有一份不具侵略性的傲然，却散发着更旺盛的生命力。

　　男女

　　没有狗血鸡汤只有人生况味

　　纵观银河映像的所有电影，都非全然的现实主义风格，有的，最多是外观上的写实。这里，罗永昌执导的《每当变幻时》是个大大的例外。更多的时候，都具有得过且过的游戏感和羡完神仙又羡鸳鸯的童话意味。只是有的童话是黑色的，有的则是粉色的。不光是在银河映像里我们能找到这种趣味，在港片的全盛期，这也是主要特色之一。而银河映像与之不同的是，虽然每一个全须全尾的故事都有一定的架空感，但仍有着多面的现实指涉。它不伪装出幸福降临后，那副自欺欺人的甜美状。也不因破罐子破摔而一退再退到红尘之外。

　　也就是说，真正具银河映像神韵的作品，不蛊惑，不昂扬，没有狗血也没有鸡汤，只有乍暖还寒的人生况味。而在这其中，银河映像对女性的书写，是相当的别具一格。而正是在众多女性角色身上，显影出此团队颇为隐秘的，对现实既爱又怕的交缠状况和不知如何是好的微妙心态。

　　自张彻创立阳刚武侠以来，香港电影中的大部分女性都处于附庸状态，是供男性品玩和猎取的对象。早在银河映像创立之前，杜琪峰已借他风格初成之作《无味神探》，对男性的尊严提出了相当程度的质疑。杜琪峰较偏爱男性失去重要感官后如何自处的人间传奇，如《柔道龙虎榜》、《神探》、《盲探》等。于是女性在此的地位，就颇为强硬地变得重要起来。依附的重心产生了颇为奇妙的位移。

　　女性形象在银河映像，严格来说，在杜琪峰的电影里，早期黄卓玲、邵美琪都以冷冽的中性形象出镜。后期则是以郑秀文、杨千嬅为代表的神经大条的所谓港女形象居多。她们不是充当拯救者，便是担任破坏者。在涉及女性身姿最为有趣的一部影片《神探》里，想像中的林熙蕾提供抚慰，现实中的陈慧珊负责提醒。在神探自以为可以妄自揣测并屡屡得手的世界里，仍然有一个死角，将他的身心彻底放逐。也就是说，不管女性做出何种行为，与之对应的男性只能图一时之快，而不能获得永久性的安宁。

　　那么又是什么让男性对女性无所适从呢？这就不得不提到《单身男女》系列和《高海拔之恋Ⅱ》，这三部有着共同的主题，那就是叶公好龙。在真神或真爱来临之前，女性做出为此不惜一切代价的准备。而真神或真情一并到来之时，那些纯情的女子，全都乱了阵脚，做出种种捧着金碗讨饭的奇怪行径。假如女性对于男性来说，代表整个世界的运转规律的话。男性对这个世界，也包括女性，只有无可奈何，只有任她花自飘零水自去。

　　■ 记者手记

　　“银河人”也要打卡上班

　　作为一个香港电影迷，你是无论如何都绕不过银河映像的。杜琪峰和韦家辉在1996年创立的这间电影公司经过20年的洗礼，成为香港本土电影最后一片阵地。近些年因公因私出差香港多次，但从未来过真正的银河映像办公地，这次为了本次专题的采访，提前与行政及制作总监朱淑仪小姐联系好，然后在当日凌晨3点确定好下午的具体采访时间，一切顺利得难以想象。

　　银河映像，这个位于香港九龙观塘鸿图道的某大厦并非想象中那么醒目，出观塘地铁后前行某栋六层矮楼即是，入内后的电梯则是极为本地的那种带栅栏门的。在大门入口放有“银河映像二十年”大幅海报，杜、韦、游三人头像按“铁三角”的形式摆放，这个海报的设计形式和当年古天乐、任达华、孙红雷主演的《铁三角》是同一款风格。旁边的花篮写有“贺杜琪峰博士银河映像再创高峰”，仔细一看，是邵逸夫的夫人方逸华所赠。

　　银河映像工作室对外曝光并不多，其实也算是为其自身保留一些神秘感。工作室内有各种期刊书籍，本月的日程规划表，以往作品的海报，以及枪械道具，据说其中一个仓库全放有红酒，想必是大家开会时畅饮所必须吧。令人比较吃惊的是，我居然还看到了打卡器，看来即便作为“难以想象”的银河人，也需要按部就班地打卡来上班。

　　前一晚银河映像恰好办了个20周年的庆祝晚宴，作为新掌门人，游乃海喝大了，他是最后一个到来的，像个大男孩似的连连表示不好意思，这之前我已经和杜生、韦生聊了许久，看得出他们二人对他的器重和今后的期许，其中杜琪峰很明确地表示，未来的游乃海+郑保瑞组合，不会亚于如今的杜、韦。

　　二十年大事记

　　●1996年

　　杜琪峰和韦家辉联手创建“银河映像”，创作班底包括游达志，游乃海，欧健儿等幕后精英。梁柏坚执导的《摄氏32度》是银河映像摄制的首部电影，但片头并没出现日后为人熟知的公司logo。

　　●1997年

　　银河映像真正意义上的开山之作《一个字头的诞生》上映，票房惨淡。次年第17届香港电影金像奖获得最佳编剧、最佳摄影、最佳原创电影音乐三项提名。本片为韦家辉导演的第一部银河作品。

　　●1998年

　　《暗花》上映，次年获金像奖4项提名。杜琪峰导演了在银河的第一部电影《真心英雄》。

　　●1999年

　　《枪火》《暗战》《再见阿郎》三部作品叫好又叫座。次年，杜琪峰凭借《枪火》拿到金像奖最佳导演奖，刘德华凭借《暗战》里的表演获得自己第一个金马影帝。同年，“银河映像”加入向华强旗下的“中国星”集团，杜琪峰担任运营总裁。

　　●2000年

　　《孤男寡女》成为当年香港电影的票房冠军。银河从这一年开始涉足爱情商业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