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艾嘉：我靠文艺片学表演 年轻一代缺好电影锻炼

张艾嘉接受新浪娱乐专访

　　新浪娱乐讯 电影《相爱相亲》上映一星期，票房缓缓迈入1100多万。在《雷神3》《王牌特工2》《全球风暴》《银翼杀手2049》《东方快车谋杀案》等一众好莱坞大片的“包抄”下，艰难维系着百分之三点几的排片比。

　　这一切早在导演张艾嘉的预料之中。尽管在她看来，商业片和文艺片之间本无界限，但市场规则就是这么残酷。张艾嘉认为，不同类型风格的影片可以使观众的观影习惯和素养不断提升，这样才能形成百花齐放的电影市场；相比盗版盛行的过去，当代看着好莱坞引进大片长大的观众口味可能更狭窄。

　　张艾嘉还犀利指出，年轻一代演员演技遭人质疑，也是因为没有足够多的好作品来给他们锻炼的机会：“我做演员做了40多年，我没有念过演艺学院，我所有的东西都是从现场经验学的，所有的演戏方式都是和合作的导演学的。如果没有那个年代给我这么多机会演那么多的文艺片，我是没有办法学习到这些东西的。现在的演员要学到这些东西，就是要演好电影，可以让他们有表演进步的机会，他才能变成一个好演员。”

张艾嘉

　　尽管商业市场竞争残酷，但这并未阻挡《相爱相亲》成为今年口碑最好的华语片之一。目前该片在豆瓣高达8.6分，微博大V评分8.2；电影还获得了今年金马奖包括最佳剧情片、最佳导演、最佳男女主角等在内的7项提名，张艾嘉一个人身上就有4项提名。

　　最令张艾嘉欣喜的是，常年被人们简单划归为“演员、歌手”的她，终于以导演、编剧这样的幕后工作者身份获得了金马奖的认可。当然，她可以引以为傲的身份其实还有很多，比如现任金马奖主席，比如当年新艺城的元老之一。在本月底即将举行的金马奖颁奖典礼上，张艾嘉邀请到了“新艺城七怪”施南生、黄百鸣、曾志伟、麦嘉、石天、徐克、泰迪罗宾的齐聚，盛况空前。张艾嘉以自身号召力和影响力促成此事，不仅是为缅怀一个华语片的黄金年代，也是希望华语电影圈能拧成一股绳，继续团结下去，为观众奉献真正的好电影。

《相爱相亲》剧照

　　《相爱相亲》幕后：

　　拍河南因为有我想要的所有素材 “迁坟”风波源自真实事件

　　新浪娱乐：我们在得知这部电影是在郑州和洛阳取景之后有些好奇，因为影片如此写实，但又没有刻意强调地理位置，只能大概看出是一个大陆的北方城市。当初为何决定来大陆拍一部文艺片？又为何选择了河南的城市？

　　张艾嘉：因为早期的时候剧本里写的是成都，但我觉得成都太多人拍了，所以没想去成都。对我来讲，南方、北方有很多不同的特色，但这不是我戏里面最想讲的东西，我想讲的还是一个二线城市的故事，那个城市发展得非常快，变化非常大。有老的区域，有新的区域，分辨非常大。我就在想，如果我不是讲南方的或者北方的话，我一定找一个大家反而看不太出来的地方，后来就折中到中间，郑州正好是中国的最中间。

　　我正好有一个郑州的老先生，他来过我公司，在那边做了很久。他是一个台商，我和他很熟，他让我去他那个地方看看。我看了以后才发现，这个是我最想要的，不一定拍哪里，可是它就有我要的所有的素材。它和乡下洛阳也很近，可是从洛阳离开到郑州，就是很远。这种乡下和城市之间的分别，以往是很大的，现在反而是近了，所以我觉得很适合这个戏，就拿来作为背景。

　　新浪娱乐：乡下的部分，哪些是当地原有的，哪些是您塑造的景象？

　　张艾嘉：我没有刻意地去说我要塑造一个什么，我只是到了乡下的时候，说我想要一个贞节牌坊。洛阳不是没有，而是已经被破坏了，我们看到原址那边没有了，就重新造了一个。重新造的时候发觉，因为那个地方路很小，如果我在那弄一个贞节牌坊，很多的卡车进去，修路、盖房子反而变得不方便了，所以我们把贞节牌坊的位置移了一个地方，只做了这一个改变。

　　其他的我希望能够照原本有的东西去做一些，因为我们的老房子已经本身非常破旧了，根本没有人住了，我们把它重新翻新了一下，院子都恢复到一个住的原貌。

张艾嘉

　　新浪娱乐：片中很多情节都很写实，比如办证程序的繁冗和困难，学校教育的枯燥刻板，还有电视台博眼球的行为等，这些是您在考察大陆、为剧本做功课时观察到的吗？

　　张艾嘉：办证的事儿其实我搞了好久，我写流程不知道写了多少遍，因为每个城市的流程不一定一样的。一些地方小城市可能不需要那么多的流程，一些大一点的城市就是需要这么多的流程，很多地方已经没有了，再去哪儿找，回民政局或者到资料馆找，很多资料馆真的只能接受到某一个年份的东西，接下来的东西又没有了，再往哪儿找呢？整个的流程也由于这几十年来大家的迁动，你可以感觉到是蛮大的，大家不停地在搬来搬去。所以这整个的东西都让观众可以感受到，其实这个国家是在变化当中，从旧房子搬到新房子，或者是从这个城市移居到另外一个城市，这些都是我想在戏的背景里面展示的。

　　新浪娱乐：“迁坟”这个故事的灵感来源是？比如姥姥是否有原型人物？

　　张艾嘉：当时写的就是编剧小游（游晓颖）自己家里面的故事，她拿剧本和故事给我看的时候，讲的就是这么一件事。中间有很多旁枝末节，关于家的东西是我们一步一步加的，真正当初家里面就是出了这么一件事，就是原来乡下还有这么一个阿祖，一个姥姥，反而是城里面的奶奶突然变成了二房。作为女儿当时心里很不舒服，不太喜欢这个感觉，又希望自己的父母可以合葬，所以引发了这么一个故事。我想这个故事在很多的家庭里面都有的。

张艾嘉

　　新浪娱乐：您以前拍过《20 30 40》，这个电影里面女儿是接近30岁的样子，妈妈快60岁，还有一个姥姥90来岁，也是不同年龄段三个女人的故事。您是一直特别关注女性在不同年龄的情感话题吗？

　　张艾嘉：我没有把它和《20 30 40》做任何比较，别人眼里面有这种比较，我自己是完全没有，我觉得是两回事。这个是围绕着家庭在讲的，《20 30 40》是独立的三个不同的女性，正好在这三个比较精华的一个年龄当中的故事。

　　你说我关注不关注女人的故事，当然关注，因为我自己就是一个女性，我一定会关注我自己熟悉的东西，也一定是我喜欢拍的东西。可是我这次觉得自己比较关注的还是人和人之间的一种沟通和关系，家庭怎么维系幸福，到底什么是相爱相亲，如果爱里面没有心的话，你不用心去爱的话，那个爱是比较空的。老不见面怎么亲呢？这些东西在我们现代人的生活当中，已经是不太在意的事儿了。大家常常写一些爱要付出，爱要宽容，讲很多的名词，让我觉得蛮空洞的。

　　新浪娱乐：也有很多观众说片里面的每一句台词都特别有人情味，夫妻拌嘴也特别真实，片中的情节是来自于您的真实生活经验吗？

　　张艾嘉：这些都是共同的经验。这个剧本写很久的原因是我不是住在大陆的，我常常在自己思考的时候，我尽量从一个人出发，我就是一个母亲，我就是一个女人。我写到男人的时候，就要想到这个男人是怎么样，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样的，和我们当初有没有什么不一样。到最后会发现很多的东西，你回到人的原点的时候，其实人和人基本上还挺像的，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可能因为家庭的环境，你自己生长的环境，经历过的事情令你对很多事情的看法、思维和处事的方式不一样，可是其他方面我觉得还是挺像的，所以我就用这种思维方式去写整个本子。

张艾嘉

　　关于女性视角：

　　叫“女强人”本身就是对女性歧视 和刘若英李心洁宛如家人

　　新浪娱乐：您在《少女小渔》《心动》《20 30 40》《我们这一家》《念念》等作品中都塑造过自立自强的女性形象，因此有人认为您是女性主义导演、女性视角代言人。大家叫您张姐，生活中的您是否是个女强人？为何您心目中的女性形象都比较独立和坚强？

　　张艾嘉：为什么叫女强人，为什么我们看到男人独立的时候，不叫男强人？为什么呢？这个我常常不太懂。常常说这个是女导演，为什么不看这个男人说这个是男导演，蛮歧视的是不是？

　　生活中我不是电影中的样子，很多事情靠我先生，互相尊重。真的夫妻之间就是要互相尊重，尤其女人从古时候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们受同样的教育，我们有同等的一些机会，我们都可以展示自己有的东西，我们有这样的一个自由度的时候，就是彼此要互相尊重。如果刻意说要变成什么的样子，或者说刻意和男人比较，那个我觉得是大可不必的，我就做我会做的事儿而已。

　　新浪娱乐：很多人称自己是因为演不到满意角色，所以才决定自己做导演，您也是这样的吗？

　　张艾嘉：那也挺好的，为什么不好呢？我没有这样想过，只是我蛮幸运的，我演了也快一百部戏了，很多角色我都演过，而且我都在重复很多类似的角色，在类似的角色当中我找到了一些不同的演法。为什么是不同的演法，因为背景是不一样的，因为生活的点点滴滴，这个对于演员来讲更好玩儿。

张艾嘉

　　新浪娱乐：如何说服奶茶来演你在片中的“假想敌”的？

　　张艾嘉：我们两个很少有机会在同一场戏出现，从认识她开始到现在，我们两个几乎没有过，《20 30 40》里面，也是错身而过的情况。所以一直在找机会，可以两个人一起玩儿一下。

　　新浪娱乐：你们平时联系得多吗？女人和女人之间的情谊大概会发展到什么样子？

　　张艾嘉：我们只要有机会就聚在一起，我会去台湾看她，看她的宝宝，她有时候也会到香港来，我去台湾比较多，我也会到马来西亚看李心洁，心洁也会到台湾找我。我们三个像一家人，有的时候比一家人还亲密，因为我们还有工作上的一些联系。

　　金马奖展望：

　　大家终于认可我不止是个演员 新艺城式团结仍值得电影圈学习

　　新浪娱乐：得知《相爱相亲》获得7项金马提名当天是什么心情？最希望获奖的是哪项提名？

　　张艾嘉：是有一点惊喜，总是觉得现在能够参展的一些人、入围的一些戏应该都是不容易的，因为送作品来的人一年比一年多，而且不只是中国，还有新马，甚至国外、欧洲都有，只要是华人电影，很多都非常踊跃参加金马，所以挺不容易的。

　　我更讶异入围了这么多项，自己有一点小激动，激动也是来自于这么多年来，大家还是把我放在一个“她是一个女演员”的位置上，其实我已经做导演和编剧差不多二三十年了，觉得可能是自己做的作品还是不够，大家没有把我放在那块上去。其实这十年我花在写剧本上面的时间比什么工作都多，不只是自己写剧本，也为自己的戏和别人的戏改剧本。我常常每个月桌子上都有一些新导演的剧本，在我的桌上面多得不的了，我帮助他们看剧本，修整剧本，今年就改了三个剧本，因为喜欢，所以一直做这样的工作。我觉得终于大家认同了，认同我其实是一个认真做电影创作的工作人员。

张艾嘉

　　新浪娱乐：您会很看拿奖这件事吗？

　　张艾嘉：拿不拿奖真的不知道，但是你被人家认同你这个方面做到了该做的东西，这个对我来讲已经是蛮大的鼓舞了。

　　新浪娱乐：近几年很多大陆片在金马获奖，您认为台湾电影目前现状如何，是否还会迎来新一次振兴？这次您在大陆拍片感受如何，您如何看待未来华语片总体格局，是否会趋于融合？

　　张艾嘉：我们一直希望电影是一个百花齐放的状态，我们也很希望观众要了解，或者希望观众能够去享受这样的一个状态，而不要只是一味认为电影是分商业和非商业的，其实每一部电影都是商业的，每一部电影都是用钱拍出来的，每一部电影都是希望给观众看的，那么至于观众能不能接受每部戏，就是观众的选择，这个我们不去勉强。

　　可是当这些电影都存在的时候，观众一部一部去欣赏不同类型电影的时候，他看电影的习惯和他看电影的素养会变得更好。我们为什么总讲法国电影，法国人看电影的习惯是每个礼拜一定看一两部电影，所以各式各样的电影一直存在，而且他们的观众数一直在上升。当年中国大陆大家都在看盗版的时候，我真的是每次碰到喜欢看电影的观众，都发觉他们的素养真的非常高，因为他们真的是饥渴地看所有的电影，寻找各式各样我们没有看到过的电影。反而是这几年好莱坞或者这种所谓的大片进来，霸占了整个市场以后，我觉得现在观众的口味和选择反而变狭窄了。

　　我做演员做了40多年，我没有念过演艺学院，没有学习过什么东西，我所有的东西都是从现场经验学的，所有的演戏的方式都是和我合作的导演当中学的。如果没有那个年代给我这么多机会演那么多的文艺片，我是没有办法学习到这些东西的。现在的演员要学到这些东西，就是要演好电影，可以让他们有表演进步的机会，他才能变成一个好演员。所以不要小看文艺片，文艺片的每个细节都是非常重要的。

　　新浪娱乐：您曾经目睹过香港新浪潮、台湾新电影运动的诞生，您觉得不远的将来还会有新的电影潮流诞生吗？

　　张艾嘉：我的感觉是现在台湾和香港都在发生新的一波。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到，我们今年金马奖的宣传片是杜琪峰拍的，他拍了一个2028年的未来的影片，很炫。里面讲的语言都不是我们现在讲的语言，我看的时候其实心里蛮感慨的，感慨于什么呢？感慨于我突然感觉到，我们这个年代可能要结束了，我们在这个领域当中霸占了四十多年，说不定应该结束了。新的一批的人出来了，不管他们是20多岁，28、29岁或者30多岁，这批人现在应该是在往上冲的时候，他们了解现在这些观众的情绪。至于将来怎么样，我们未必有这个荣幸去参与，可是我们还是可以把一些经验留下来，是一个传承。只要年轻人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都在那里，都可以给他们一些建议。可是一些更新的技术上面的东西，可以用另外一种电影语言表达的东西，就真的是年轻人的世界了。

张艾嘉

　　所以整个的电影语言，电影的环境，所有的东西都是新的开始。我看了两三遍以后心里真的蛮感触的，我一直讲说好，至少我在每部戏里面都把我想说的东西说出来了。尤其是这部我非常希望自己能回归到我当初对电影的认识，就简单地把故事说好。

　　新浪娱乐：今年金马奖颁奖，您邀请到了新艺城的七位元老齐聚，这是出于怎样的契机和考虑？

　　张艾嘉：这是金马奖团队给我提到的，因为我们感觉到这几年来参展的电影都蛮苦闷的，都陷入一个非常黑色或者灰色的气氛当中，很多故事都是往这个方面走的。我们少了一种阳光的气氛，我们少了喜剧，我们再也看不到什么喜剧了，除了搞笑的，那不是真正幽默的喜剧。那么当然大家一定会想到当年新艺城年代给大家带来多少欢乐的时光，还有那个年代最好的一些导演。当然，我很荣幸十年我和新艺城一起度过，大家都记得我们当年在一起，每个人都在贡献自己对于哪个角色，或者对于哪个戏剧的理解，都是共同奋斗出来的作品，我们觉得那种团结的气氛非常好，所以今年应该请新艺城的每一位元老出来。

　　我们决定以后，香港电影节在今年的时候也做了，但是少了徐克导演。我就自己打电话给徐导演，我说我真的希望你能来，尤其金马也是我最后一届了，我觉得新艺城对我的意义蛮大的，我希望他们能和我们大家共聚一堂。

张艾嘉

　　新浪娱乐：新艺城在您的电影生涯中有着怎样的地位？它的工作模式对现在的电影业是否仍有启示？

　　张艾嘉：我相信现在也有很多电影工作者也有这样的心态，大家很愿意互相帮助，那个时候新艺城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去考虑太多，就是全部都是一股气，大家团结在一起做，所以我客串你的戏，你客串我的戏，或者我们一起做什么东西，一招呼大家就全都来了。那个时候我在台湾帮新艺城做总监的时候，《搭错车》你想想看，聚集了多少的人才在里面。那个时候写歌，最早的时候是侯德健在写，后来侯德健没写完，罗大佑就进来了，每个人都进来了。那个时候我想找一个女歌星，可以唱比较奔放的歌曲，怎么找都想不到谁，我就想到了现在的苏芮。我和她早期认识是因为西洋歌曲，我说你们这样的灵魂歌曲只有苏芮能唱，我们就去找她。

　　很多这种过去的点点滴滴都是让我们很怀念的，其实拍电影的魅力不在于只是表现自己，有很多的东西是你在想像当中不会发生的一些事情，而你得到了某些快乐和成长。

　　你说《相爱相亲》也是很奇怪的，我来到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们大家当初很担心在制片方面不是那么懂，而且我是很怕庞大的组织的，我很喜欢小编制的团队。那么正好我拍了《山河故人》，认识了贾樟柯导演。贾导的团队让我觉得是很好的团队，那么我就问贾导，贾导马上把他的制片主任给了我，我们合作得非常愉快。我去找田导，田导也是说你觉得我行我就来，就来了。几乎每一个环节，虽然我有过担心，可是后来慢慢的我都觉得大家都挺想为这部戏好，我就很开心了，所以我们后来拍得非常的愉快。为什么我们到后来组散了以后还是那么亲密，因为他们比较少接触这样的氛围的团队，我们没有分什么彼此，谁是导演怎么怎么样，没有的，其实我们真的蛮像一家人。就是这种氛围，对这部戏来讲是蛮重要的。我也希望电影圈能够真的更团结一点，尊重每个人能够拍好的东西，用心拍其实是能看出来的。

　　（何小沁/文 王远宏/摄影 陈植/摄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