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编剧出身的导演梅峰,对于编剧和改编文本有着深刻而独特的认知。
去年,电影《不成问题的问题》除了拿下电影金马奖最佳改编剧本奖和东京电影节大奖之外,还把男主角范伟送上了台湾金马奖最佳男主角的位置。作为编剧出身的导演梅峰,对于编剧和改编文本有着深刻而独特的认知。
不管任何时代,观众都不会喜欢没有审美品质的作品
记者:在近年来的改编电影中《不成问题的问题》显得相当不同,对于现在的中国电影市场,您觉得经典文本的改编面临哪些问题?
A:改编基本的市场还是对当代文学作品或通俗文学一种消化性的改编。对经典文学的改编会冒一些风险,因为经典文学毕竟不是通俗文学,这就丧失了跟更大范围受众的交流。这也是今天的现实,不像上世纪80年代文学改编还是在严肃文学的体系和范畴里去做的。2000年以后市场化或电影市场分众后,文学改编基本是对通俗文学的改编,改编IP或流行阅读量较大的作品都有一个目标动机,就是商业利益最大化,文学这个词可能要往后放,放在前面的是流行和通俗。
记者:您曾提到,改编素材的价值是建立在自我美学品质与成功的商业化品牌可能性的基础之上的。在您看来如何才能实现这两者的平衡?
A:电影市场现在一边倒地追求最大化的商业利益的特征,使两者很难有一个平衡。在商业利益的前提下,编剧是否能追求自我,就看创作者自己有没有这个热情。
当然,在好的故事里面建立和尝试沟通和交流,这是基本的动力,怎么用故事说服人,故事本身是否值得让人两小时跟下来,浸染其中,感受到你要表达的某种情感、价值观的传递,这些都要看创作者具不具备这种能力。不管任何时代,观众其实不会喜欢纯粹的肥皂剧和没有任何审美品质的作品,而对创作者来说,要看他自己有没有职业的素质做出让观众认可的作品。
电影有个残酷的事实:它只有听觉和视觉
记者:如何做到既忠实于原著,又有自己创造的分寸感?
A:小说叙事文学有一个优势,就是文学是没有感观边界的,在文学里所有的感观体验都可以被文字以捕捉细节的方式放大。但是,电影有个残酷的事实:它只有听觉和视觉。对于我们来说问题就来了:你不可以有心理描写,不可以有白描,不可以有感观的介入。在作品改编时是把一个文学的系统改编成一个视听的系统,所以该放弃的东西要放弃,以电影这个媒介的优势,该放大的要放大,这是从小说到剧本这个过程中要完成的。
那么,怎样做好呢?还是要符合电影的感受,就是尽可能符合我们物质现实的体验。小说可以是非常夸张、变形、寓言体、漫画式的,但电影里这一切的语汇都可能遇到挑战,我们很难在物质视角的现实里把文学和小说中优势的东西转变成电影的视听语言。
所以,在改的过程里把小说可以用的、符合电影感的事实留下来,属于文学的部分就全部扔掉了。当你发现符合电影感的东西作为一个电影的素材和血肉不够丰满时,就要将新东西补充进来。这是我觉得从小说到电影改编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怎样符合电影叙事的特征,把小说洗练一遍,或者说让它脱胎换骨,让它变成一个符合新的题材的东西。
记者:您同时作为导演和编剧,在挑选剧本时,是否更倾向于挑选符合电影叙事的文本?
A:倒也没有,主要是看它叙事的骨架,故事本身是否有意思,还有故事本身携带的信息量是否足够有意思来做。我觉得上世纪80年代的文学改编在这方面意图非常清楚。像《菊豆》《大红灯笼高高挂》《红高粱》这些作品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上世纪80年代中国电影作为一个异军突起的美学,一个引起世界关注的现象,跟文学改编选择的独到和思想深度都是有关系的。今天的问题是,很多人可以用一种电影的、视角化的、蒙太奇的叙事来写小说,但我总是觉得,这样的写作本身是在考虑更多的通俗性和流通性,还不是小说本身写作的规律。
行业都有自律和口碑
记者:就这一两年改编的电影和电视剧而言,读者会有一个疑惑: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改编电影的原著涉及抄袭,导演在选择剧本时如何看待这种抄袭行为?
A:抄袭可以用法律手段来解决,被抄袭的作者可以走法律诉讼的途径来找说法。但我觉得当今中国电影没有什么问题可以泛泛而说的。因为以资本和利益的单一性,不见得能覆盖所有在这个行业里的人的状况,我觉得还是有多元的可能的。要是没有这种多元的可能,我们很难想象万玛才旦的《塔洛》,还有《路边野餐》和《八月》这样的作品。
我觉得,这两三年中国电影还是让人看到,哪怕是被市场资本绑架了,还是有人在做一些他们想做的作品。这几个人的作品基本上跟大的商业类型的作品是没有关系的,他们在自己很小的、狭窄的、逼仄的空间里去寻找可能性,但做出之后发现资本也有追加,资本像嗅觉很好的野兽一样,看到他们的成功马上跟着来了。有了这个知名度后,资本在排着队等你呢。
记者:但对于被抄袭的原作者来说,存在追加商业资本越多、利益方越多,抄袭举证就越困难的情况,电影和电视剧改编抄袭作品的现状事实上是为抄袭提供了通行证。
A:我觉得行业都是有自律和口碑的,大家都知道真相是遮不住的。真要是在非常糟糕的状况里面去完成作品,比如随便抄袭别人的劳动,别人的东西就那么坦然地、无所谓地拿去用了,这肯定不是长远之计。
又回到刚才说的资本市场,买卖性的现实,这种团队一般都不会走很远的,他会受到某些规律的惩罚。你抄一次可以,成一次可以,但如果是抄袭,基本跟能力、见识,跟做电影行业应该有的最重要的素质也没什么关系了。但任何行业再怎么被金钱资本绑架还是有一个规律,一定要认清这个规律。
记者:能否推荐三部您喜欢的改编电影?
A:我还是挺喜欢《大红灯笼高高挂》,这是电影文学改编中比较重要的作品;还有《林家铺子》,这是我特别喜欢的一个电影;还有谢晋的《芙蓉镇》,特别厉害。这是三个时期三代导演的代表作。上世纪80年代文学还是给了电影很多营养和资源,当时像《十月》《收获》上的作品,还有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的书,很快就变成电影了。而今天更复杂,更多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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