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李安：《色-戒》如何把握裸戏尺度？(组图)

《色，戒》首款海报

汤唯与陈冲

汤唯与梁朝伟

　　一切由爱而生

　　一切无法辨别

　　“一个普通的女孩，却被赋予了一项不平凡的任务——去刺杀一个敌人——她必须捕获他的心，同时毁灭自己。”

　　如上词汇，出现在华语影坛引以为傲的大师李安继风靡全球的《断背山》之后再度重拳出击的华语大片《色·戒》的首款预告片里，在这短短的“黑色1分46秒”内，张爱玲笔下的王佳芝、易先生和飘零乱世的男男女女们逐一亮相，交叠的爱欲、彷徨、仇恨与杀戮盛大上演，伴以哀怨低沉、千回百转的肃穆挽歌。李安千挑万选出的汤唯与梁朝伟(听歌)在一闪而过的片段中赤裸缠绵，然后，热血青年谋刺大汉奸，然后，计划全盘落败，然后，“她”与“他们”被“他”通通杀死……最后，画面定格在“她”死前远眺窗外的寂寥背影上，全裸。

　　你不可能不被这样的电影所吸引，你绝不能错过从张爱玲到李安的世纪《色·戒》。在这翘首以盼的日子里，我们联系到人在美国的李安导演，对他进行独家专访，听他为你详述最后关头的《色·戒》。

　　《色·戒》将有不同尺度的版本

　　记者：影片现在进展到了什么程度？是否在9月28日全球公映？内地是否同步？

　　李：大概要到8月中旬才能做完吧。现在影片正进行配音和作曲工作。国内应该会在中秋节前后上映，我想应该是与美国同步吧。

　　记者：从预告片可以看出，汤唯有背部全裸的戏份，据说她还有三场床戏，那么激情戏会达到什么尺度？考虑到内地的审查制度，内地版和海外版相比，是否会有所删减？

　　李：所有的戏份都是根据剧情的需要来配置的，在国内肯定会考虑审查制度的限制。其实在全球各地都会有这样的问题，各地有不同的标准和民情啊，制度和级别都不一样，我们会在各地都做相应调整。至于在内地能达到什么样的级别，现在还不好讲，等上映时再说。

　　记者：有消息说汤唯签约《色·戒》的片酬是7位数？为什么给一个新演员这么高的片酬？

　　李：我不知道这个消息的来源是哪里，应该是制片方的决定吧，我只是从角色的角度去把握一个演员。我认为汤唯是适合王佳芝这个角色的，所以选用了她，其他的事情我考虑的不是很多。

　　记者：在开拍之初，曾传出你为选王佳芝这个角色，考察了很多女演员的消息，你也曾说你放着章子怡不用，而选了汤唯，所以并没有考虑影片的商业性，那么当初是否考虑过章子怡？章子怡为什么不适合这个角色？

　　李：我觉得章子怡不太像能发生这种故事的女孩子，所以就没有找她。对王佳芝来说，我考虑更多的是形象上的条件，其他没有多想。

　　记者：还曾传出过你曾想用舒淇来扮演王佳芝，《卧虎藏龙》时，你最初的人选也是舒淇，是否说明你很喜欢这个演员？你怎么评价她？今后是否会跟她合作？

　　李：她绝对是个好演员，有合适的机会当然会合作。

　　“易先生”是个谜一样的人物

　　记者：从预告片可以看出梁朝伟的造型还是很像他以前在王家卫的电影里的样子，那么你如何在气质和影像上跟以往讲述老上海的电影区分开，包括王家卫、关锦鹏的电影？

　　李：梁朝伟只要穿个西装，边上再站个穿旗袍的女人，大家便会觉得他很像《花样年华》里的人物，其实这个角色对他来说是一次全新的改变，他没有演过中年人，也没演过反派，如果他能用一个另外的面目跟大家见面，我觉得应该是个很新鲜的事情。这个角色更重要的是那种气息上的东西，对梁朝伟来说，不是说光熟读小说就可以做到的，包括对那个年代的了解……我对他的要求与其他人一样。

　　记者：梁朝伟说他演的“易先生”是一个非常残暴的人，同时也是一个很阳刚的人，这是“易先生”这个汉奸在小说里体现出的气质，同时也是大多数人都可以想象到的人物质感，那么你如何不把他拍的很符号化、很表象？你又是怎么评价易先生这个角色的？他最吸引你的是什么？

　　李：易先生代表一种可能性，他不像王佳芝，她的每一步都清清楚楚的，每个镜头都跟着她。易先生是一个谜一样的人物，他不是每一场都出现，可是最后又要落实到他身上，所以我必须从各种可能性入手，他的神秘性和可塑性是最吸引我的地方。

　　当然，梁朝伟表现得非常好。你说不出他到底是什么，可是你从他的言行举止之中，在有限的银幕时间里，会延伸出对他很大的兴趣和猜测。梁朝伟必须从这种可能性方面做很多准备工作，要从一些蛛丝马迹的小地方表现出这种质感，几乎跟张爱玲的小说一样，用一些落差—— 一些东西合不上，一些东西在跳跃——从这些合不上的东西，去猜想中间大概发生了什么环节。你要靠自己的推演——不是合理的一步一步的表面性的推演——不是那么简单的，这就需要很深沉的表演功力去表达，梁朝伟做得很好。

　　记者：梁朝伟说他拍《色·戒》耗尽了精力和心血，以至于拍完后无法抽离角色，甚至无力接拍《赤壁》，你本人是不是也殚精竭虑？身心方面有何影响？

　　李：从创作剧本到拍摄完成，历经了很长时间，所以这部电影对我肯定有很深的影响，可是我不像梁朝伟，拍完了就没事干了，接下来我还要剪接，中间那个空当很短，我马上又有新的事干，戏虽然拍完了，但我的工作才做了一半，也就是说正好在中途，所以我在精力上只花了2/3，还有一长段路要走，所以暂时还没他那种虚脱的感觉。

　　记者：你对梁朝伟后来又加入《赤壁》出演周瑜有什么评价？你觉得他是否适合这个角色？

　　李：这个不太好说。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演员，相信他能很好地掌握每一个角色的分寸。

　　不知所措的浪漫黑色电影

　　记者：上次我采访你时，你说《色·戒》将是一部“黑色电影”，这样的类型片在好莱坞由来已久，你最喜欢的此类电影是什么？

　　李：我觉得早期的黑色电影非常迷人，它不光是黑色，在黑到底的时候又有一种很浪漫的情怀，就是每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觉得那种黑色的彷徨很浪漫。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后，黑色电影就变成纯黑的了，很苛刻，只剩黑，没有那种很浪漫的情怀，只有丑恶肮脏的那一面，不能从里面看到人性或者情感方面很浪漫的东西，把人物内心挑战到不知所措的境地的那种情怀没有了。

　　我觉得张爱玲写这个小说本来就跟电影有很大关系，因为她是大影迷。讲张爱玲，尤其是这一篇《色·戒》，便不能只讲文学不讲电影，我觉得她参照了几部电影，跟浪漫的爱情电影有关系，跟侦探片、黑色电影都有关系。她的笔法、她的白描全与电影有关。甚至她对光影的运用、对人物进行对切的那种手法，都跟黑色电影有关，所以我必须在三四十年代的电影中去找一些灵感。

　　记者：你觉得王佳芝和易先生之间到底有没有真爱？

　　李：当然有！所有的一切都由爱而生，只是在那样的时代背景下，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无法辨别了。

　　用父亲的形象去指导梁朝伟和王力宏(听歌)

　　记者：电影拍摄完了，现在你怎么评价汤唯在《色·戒》里的表演？又对梁朝伟的此次演出有何评价？

　　李：以他们的年龄层来讲，这次的表演都是相当好的，可以说是一时之选。

　　要找到“王佳芝”是很困难的事情，我千挑万选，汤唯的气质和各方面是很接近的，她受的训练最多，整整8个月都在不停地练，一周七天从不休息。

　　梁朝伟本身的程度就比较好，他有着丰富的经验，年纪也比较成熟，他就是讲国语比较吃亏一点，所以他在那方面要练得多一些，口气啊形态啊也都要重新来过，因为他在香港平常演的那些戏跟《色·戒》的时代不太一样，跟《上海滩》那种也不太一样，他要演一个国民党的特务，一个官员，那都不是他熟悉的，所以他都要训练。我大概是拿我父亲的样子去教他的。

　　王力宏也下了很多功夫，他是在美国长大的，所以国语对他而言也是第二语，可是我觉得他有着很好的教养，我去教他，比教一个在中港台长大的同样年纪的小孩还要快。他在形象上很接近以前时代人物的样子，他的样子很古典。我说的古典是三四十年代，五四青年那个样子，他们受徐志摩等人的影响，很像我父亲，父亲如果在世的话，九十多一点，跟王力宏的祖父母年纪差不多，我让他回去看他的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再去温习一下那种感觉。他有时会流露出很美国很自然的一种表情，我就要特别提醒他注意一下。

　　记者：王力宏扮演的邝裕民在原著中着墨不多，电影中有否丰富这个角色？怎么丰富？据说电影最后实拍了易先生枪决暗杀者(包括王佳芝)的戏，原著只是一笔带过，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改编？是否为突出易先生的残酷和现实的无情？

　　李：邝裕民这个角色虽然在小说里很少，但他是一个很关键的人物，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他而起的，易先生也是如此，我刚才讲过对这个人的一些理解与看法。张爱玲的这部小说写得很短，如果由真人演出来，真的不合理、很可笑，有点像狂想曲，它的真实性是十分可疑的，可是她又写得那么小心，里面藏了很多东西，而且她也避掉了很多东西，很聪明。所以我们在剧本的创作上要下些“笨功夫”，在拍电影的时候，我们要代替张爱玲来想，把那些没有的东西的血肉弄出来，把它的合理性铺垫好，把她内心的东西用电影演出来。

　　记者：为什么选择陈冲(blog)来扮演易夫人？你怎么评价这个演员？

　　李：用她来压阵啊(笑)。幸亏有她，因为那种太太——有上海味的官太太、像她这种年龄层的、三四十岁的——很难找。她一坐下去，就是很压阵，非常值得。

　　张爱玲欠缺爱与父爱

　　记者：影片曾一度改名为《老易的故事》，出于什么原因？

　　李：(笑)没有没有，这是误传！那次我们为了对剧本进行保密，就不在上面写着《色·戒》，就怕主创人员掉了，人家捡起来，那就惨了(笑)，所以就改了一个看起来很无聊、很没有吸引力的名字，我就定为《老易的故事》，工作人员都明白就可以了，就算掉了人家也不晓得这就是《色·戒》。后来工作人员的工作牌上也全变成了《老易的故事》，所以就有人以为改片名了(笑)，其实完全没有这回事。

　　记者：在你拍摄《色·戒》之前，台湾的杨德昌、焦熊屏和内地导演胡安都曾说过要拍这部小说，你最终是如何拿到改编权的？

　　李：我想拍的时候已经没有人要这个东西了，我就跟他的版权代理人——台湾的《皇冠》杂志谈版权，他们说可以，我就把它买下来了，钱最后给了张爱玲的老朋友：一对老夫妇，以前国泰影业的电影企划宋先生夫妇，他们是《皇冠》的代理。

　　记者：易先生这个大汉奸在原著中并没有死，电影是否和原著一样？还是另外交待了他的最后结局？如果汉奸好好活着，青年革命者却都惨死，在审查上不担心通不过吗？

　　李：电影基本尊重了原小说，当然也有很多艺术上的再创作，我相信审查机构会给创作者更多的空间。如果我们从一开始就担心结果，那就没有什么好做的了，当然我会尊重别人给我的意见。

　　记者：大家都知道张爱玲和胡兰成的关系，有评论说张爱玲在《色·戒》里倾注了她对胡兰成的复杂感情，你怎么看待这样的评论？你自己是怎么看待他俩的关系的？

　　李：我觉得张爱玲对父爱和爱都是很欠缺的，而且我觉得她在成长时期受了很多虐待，所以胡兰成的才气和对她的提拔和认识，对于她来说就很有吸引力。胡兰成很对不起她，我觉得胡兰成这个人的人品也是有一些问题的，不是特别的高尚，所以张爱玲这一辈子对情感和爱情是有欠缺的，所以很难讲她对爱情是什么看法，所以《色·戒》这个小说才写得很残酷，这也是吸引我、令我难以自拔的原因——从这个既真实又残酷的小说里，怎样找到我们的情感赖以存活的东西？这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这是我们要努力的方向。张爱玲跟胡兰成其实很短暂、很欠缺、很不完美。

　　年纪大了，比较脆弱

　　记者：在拍电影之前，你做了8年的饭，靠太太养着你，所以你一再感谢她，现在你天天忙于电影，肯定很少有时间跟太太呆在一起，她是否有所抱怨？

　　李：也没有，她和家人都习惯了，变得很坚强，反而我现在年纪比较大了，比较脆弱一点(笑)。不过工作一忙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和家人也就一个礼拜通一次电话，拍片的时候大概有十个半月的时间在外面，中间有将近九个月没回家，有八个多月没有见到他们，完全变成了工作机器。

　　记者：你的父亲已经去世了，现在你对父子之间传统观念与现代思想的冲突这样的主题还有继续表达的想法吗？

　　李：希望有机会吧。但是这样的主题可能就不在国内了，应该是美国了，因为我带自己的孩子就是在美国。中美文化混合的那一套东西不像我的成长，是以父亲为主，我的孩子是以太太的家教为主(笑)，他们跟母亲的时间比较多，母亲比较严，因为我常常不在家，所以我比较放纵他们，他们在我面前就比较调皮，这种关系跟一般人所熟悉的父子关系是很不一样的，我也只能去适应(笑)。

　　但我的两个孩子都是男孩，所以有时候有一些男孩要面对的东西，母亲是很难知道的。在老大的成长时期，我常常不在家，所以我觉得有一点遗憾，一直到他上大学前，我才能和他进行比较好的沟通，他在美国上中学和小学，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了解。

　　小儿子的个性比较外向，比较爱说话，因为有了对老大的遗憾，所以我常常和小儿子聊天，他比较喜欢表演，喜欢当演员，所以我们可以聊的东西也比较多，我们有时候背着妈妈也会讲一些男人的话题(笑)。

　　记者：《色·戒》之后，新的电影计划有没有提上日程？

　　李：目前还在完成《色·戒》的后期，接下来还没有什么计划。

　　记者：好莱坞又要拍摄《绿巨人》了，主演和导演都换了。当初你拍的那一部，票房不是很好，也令你心力交瘁，那么你以后还会拍摄好莱坞商业大片吗？如果不考虑制片公司的邀请，你本人最想拍一部什么样的商业大片？

　　李：任何题材的影片，都是我创作的一个过程，我个人并没有把它们分为商业和艺术，影片的成功与否也是观众的评价，对我个人来说都是尽力而为。不论什么样的类型，对我都有商业和艺术的两重性，拍任何的题材对我来说都是一次尝试和考验的过程。

　　本报记者 许涯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