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许涯男(发自敦煌)
这是发生在正在热拍中的西部动作巨制《西风烈》中的一幕暗夜追杀、追逃情景。影片原名《四大名捕》——四“名捕”分别由段奕宏、倪大红、吴京、张立饰演,还有一对儿雌雄杀手(吴镇宇+余男)和一对儿亡命鸳鸯(夏雨+杨采妮),八个狠角色互为牵制、喋血天涯。本报记者日前赶赴敦煌拍摄现场设身处地、感同身受地体验这首部华语西部动作片的风、沙、火、枪、马、车、警、匪……并专访了影片导演高群书。没错,他就是前不久那部票房过两亿、有口皆碑的《风声》的导演,那个既憨厚可爱又硬朗爽直的胖子与汉子。
11月8日,凌晨一点。敦煌远郊。无人区。手机信号为零。冷风如刀,月异星邪。延绵不绝的暗银色的石头山在月光下恍若外星魔堡,一片废弃的矿坑横亘在遥望怒视的山头之间,一顶黑毡帐篷孤零零地静卧在魔口般的矿井旁。忽然间漫天火起,帐篷瞬间被烈焰吞噬,警察冲出来了,杀手扑过来了,然后逃犯也慌张奔窜……代表着极端光明与极端黑暗的各路人马明枪暗箭、血肉相向,在世界尽头的冷酷沙场上向死而生,或为宿命,或为使命,或为承诺,或为挚爱……迢迢暗夜与昭昭星辰到底能形成多大的反差?注定孤独挣扎的人类在这苍茫天地间到底该如何自处?
谁是真正的西部片
2009年堪称华语影坛的“西部年”,张艺谋的《三枪拍案惊奇》、宁浩的《无人区》均已拍摄完毕,只待公映。姜文拉来周润发、葛优以及一大票硬汉+偶像的年轻男星(邵兵、廖凡、张默、陈坤),正在京郊大地如火如荼地拍摄《让子弹飞》。再有就是这部“高氏西部片”《西风烈》。事实上高群书早在两年前就开始筹备这个项目,后来因为投资及演员搭配等种种原因迟迟未能开机,恰好《风声》这一项目又找上门来,他就将《西风烈》暂时搁置,待到《风声》甫一上映,《西风烈》亦天时地利人和,于是高群书就立马拉上四大名捕、两大杀手、两大逃犯及幕后大批人马奔赴“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敦煌郊野,“一帧一帧”地精心拍摄。高群书笑称自己是“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至于今年为何有如此多的“中式西部片”横刀立马、喋血黄沙,高群书更笑曰“我哪儿知道啊”。
事实上除《西风烈》之外的另三部电影只是与“西部”这一极端特殊的戏剧环境挂钩而已,并不能算是纯粹的西部动作片。《三枪》是疯狂喜剧+惊悚悬疑,《无人区》从某种程度上依旧延续了宁浩的黑色幽默和多线叙事风格,《让子弹飞》甚至更像野史传奇而非西部对决。只有《西风烈》无论从片名还是故事及角色都严格遵循了好莱坞传统西部片的规律,警察、杀手、逃犯,各方势力追逐杀戮,正邪双方及亦正亦邪者都在命运的沙场上各展绝学、舍生忘死。所以该片的宣传方称其为“华语首部西部动作巨制”尚不算言过其实。高群书说无论是好莱坞早期的西部片大导演约翰·福特的电影,还是后来的大师莱昂内的经典作品,直至科恩兄弟的西部片都对他影响深远,他就是要拍一部这种传统的、纯粹的、精良的好看之作。他告诉本报记者,“我曾说自己是中国最好的商业片导演,不是之一,也不是开玩笑,但不是因为我有多牛,而是因为我尊重商业片规律。我从1988年就开始拍商业片,没人比我的历史长,虽然拍的是电视剧,但我一直觉得一个导演能把电视剧拍好了才是最牛的,把电影拍好了是你应该的。比如说三千万的投资,你拍一部电影也就是两集半电视剧的量,但拍电视剧的话足够拍50集了,你要是再拍不好电影,你就该去跳楼。”
高群书的伤感气质与不屈情怀
高群书在《风声》公映时接受本报记者专访时曾说,他的创作原则就是“叫每个人物都令人心疼”,这句话可能是所有经典作品的制胜秘笈,真能把这句话贯彻到底了,电影便不但好看,而且耐人寻味,令人久久不能忘怀。《西风烈》中的所有角色依然延续了这一创作主旨,“四大名捕”个个性格鲜明、壮怀激烈、身怀绝技、肝胆相照,同时却又有着各自的悲怆宿命与性格缺憾,甚至极度痛苦。而逃犯则与“名捕”互为映照,只不过是残酷的命运强行将他们推到了世界尽头。杀手同样坚守原则、忠于自我,他们绝不滥杀无辜,高群书为他们写下了这样的台词,“杀人不是目的,我只是有目的地杀人”。从某种意义上看,无论是名捕、杀手抑或警察,其实全是被社会遗弃又或自我放逐的流浪者与抗争者,这种伤感的气质与不屈的情怀正是所有经典西部片一脉相承的母题与诉求。高群书尤其喜欢悲伤的调子,他说,“我这人性格分裂,一面是悲观主义,一面是理想主义”,而这两个“主义”恰恰正是西部片的命脉,高群书说他来到苍黄敦煌最大的感受就是类似苏东坡或辛弃疾晚年词意里的心境,“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一方面回天无力,一方面却又充满了战斗的渴望。
苍凉敦煌,充满佛意
为了给《西风烈》找到气质最为贴合的“西部舞台”,高群书走遍了云南、四川、新疆、青海、宁夏、内蒙, 最后选定了犹如“月亮背面”的敦煌一带。那里的戈壁既亘古不变,又历尽岁月的磨炼。云南的天池一带也像另一个星球,但也仅仅是像另一个星球,还是太美了,没有风化千年的人文痕迹。扮演逃犯的夏雨向记者说,敦煌戈壁上经常能看到路边白骨,不知道是兽类的,还是人的。高群书更曾听当地司机说,曾在荒漠里看到过人的断臂。烽火台的遗迹满眼在望。所以高群书对敦煌的第一印象绝非“春风不度玉门关”,而是“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句诗是唐代诗人陈陶的组诗《陇西行》第二首中的千古绝句,没有直写战争带来的悲惨景象,也没有渲染家人的悲伤情绪,而是匠心独运地把“河边骨”和“春闺梦”联系起来,写闺中妻子不知征人战死,仍然在梦中想见已成白骨的丈夫,使全诗产生震撼心灵的悲剧力量。
《西风烈》的选景过程同样充满了戏剧性甚至命运感。高群书等人每天驱车六七百公里,一度想向汶川一带驶去,后来因为过于劳累便临时决定返回北京,没想到回到北京没多久,汶川就发生了大地震。后来又想去新疆看景,机票都定好了,新疆却又发生了7·5事件,再赴青海、宁夏、内蒙看景,直至来到敦煌。他马上被震撼了,“只有两个地方令我感觉充满佛意,一处是西藏,一处就是敦煌。”
速度感极强的西部片
塑造人物、编织情节是高群书的强项,但作为西部动作片,《西风烈》中大量的打戏与追车戏却是他首次尝试,高群书坦承自己正在一步步摸索。在他的心目中,《西风烈》应当是一部“速度感极强的西部片”,是一部“嗖嗖嗖”的电影。里面的动作场景将以实战为主,既有港式武打的底子,又有新时代好莱坞硬酷电影,如《007皇家赌场》和《谍影重重》的动作风格,同时再将其本土化。高群书不希望为了打而打,“每场打戏都有其功能与逻辑”,就算飞也要飞得合情合理,再比如片中一场杀手与名捕的对手戏,其功能乃是“夺枪”,因为杀手的目的虽然是干掉逃犯,但背后其实也隐藏着身不由己、不足为外人道的“救人”使命,所以他们不能杀警察,甚至连路人甲乙都不会滥杀无辜,而警察更不能乱开杀戒,所以“夺枪”就成了这场动作大戏的首要功能,甚至变成了情节、丰满了人物。
“全神经演员”
宣传方此次将《西风烈》的演员群体戏称为“全神经演员”,称高群书在角色选定方面“颇有昆汀·塔伦蒂诺之风”。高群书解释说,“昆汀总喜欢在一部电影里用最当红的演员和最没落的演员,就像《低俗小说》里既有当时最红的乌玛·瑟曼和布鲁斯·威利,又有早已过气的约翰·特拉沃尔塔,我也喜欢用过气的明星或者无名小卒,因为他们身上有着天然的落拓感,充满了岁月磨炼后的人生纵向上的质感。比如《摔跤手》中的米基·洛克,当年咱们可都是把他主演的《爱你九周半》当三级片看的啊,那时候他多帅多酷啊,现在谁还能认出他就是当年那个超级偶像?”
但高群书同时又坦承自己无法拍出像昆汀电影那般极尽癫狂之能事的作品,因为“中国电影不适合极端化”。他解释说:“每个人种都有其局限性,可能某些人性气质在特殊年代也会有,比如抗日时期,比如战国时期,头都可以借给你一用。但现在不可能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们经过这么多年的儒家传承,形成了中庸平和的习性,整个社会、体制和人种也都没有令人极端化的基础。中国电影不可能像昆汀作品那般癫狂,做到头也就是个喜剧,而非黑色幽默。不是说我们的导演没才气,而是因为导演本人都没法儿活成那样。”
“黑暗能有多黑,光亮能有多亮”
都说“伟大的导演一生只拍一部作品”,那么高群书的这部作品的主题就是“黑暗能有多黑,光亮能有多亮”。《风声》如是,《西风烈》亦如是。回望《风声》,纵使它取得了超两亿的惊人票房,高群书却仍倍感遗憾。遗憾之处不在于他当初没拍好,而是因为联合导演陈国富最终剪定的版本有太多地方非高群书所愿,高群书希望更多将焦点放在“人”身上,公映版却更多放在了“事”上面,最终没能达到人文深度与商业性的完美平衡。比如在高群书的剪辑设想中,王田香(王志文)、白小年(苏有朋)这样的反派都有其合理人性与惨痛命运,一个不断放大内心世界的黑暗,以至于不择手段、滥用职权、最终害人反害己,另一个原本有恃无恐飞扬跋扈,他不死谁死?他临死之际才彻然明白原来这人世间谁都靠不住。这样的起承转合与命运悲剧在公映版中都无迹可寻。尤其是顾晓梦(周迅)向李宁玉(李冰冰)吐露实情那场戏,这一情节设置本就不合逻辑、缺乏力度,高群书于是采用13分钟一镜到底的超级长镜头来完成它,就是为了让角色的情感力度连绵不绝、层层渐进地冲击观众,从而达到令人信服甚至感动的终极目的,但这个既耗尽了导演心力也掏空了演员情绪的长镜头最终却被截为几段,冲击力与说服力都大打折扣,“伤害了全剧组的努力,尤其是演员的努力。”再比如李宁玉的命运走向,她其实是一个在乱世中无法独善其身、甚至被命运裹挟进噩梦的传统女子,但正是她内心的善良与勇敢驱动了信息的传递,她到最后都很难相信自己其实被利用了,于是她选择自我放逐,戒烟戒酒,隐于角落,成了一名沉默的女工。当吴志国(张涵予)最终告诉她实情时,她几乎无法承受,就像她面对已经成为植物人的男友,心底该是多想问问他——你到底是真爱我还是只是为了利用我?所以吴志国的最后一哭应该是为李宁玉的命运而掉泪,为自己对她的深深伤害而哭。
高群书对本报记者讲述的这一版《风声》果真是“每个人都令人心疼”,甚至心碎。但这一版或许永远都无法真切地呈现在影迷眼前了。好在他的新片已然起航,接下来更是片约不断,《西风烈》之后紧接着便是改编自海岩名作的电影版的《一场风花雪月的事》,加上《风声》,将构成高群书的“风系列三部曲”。他最后告诉本报记者,他的电影肯定、必定是“光明战胜一切”,因为他觉得拥有一点话语权的人都应自律,就算自我的内心不可避免地有很多阴暗因素,你也不该去刻意放大自己的阴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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