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慈善：莱昂西斯和他的纪录片《南京》(图)

纪录片《南京》制片商莱昂西斯先生在纽约接受采访时说：“我要10亿人看这个电影！”　魏一帆/图

　　“这不是反对日本的电影，这不是支持中国的电影，这就是反对战争的电影。”

　　“你不知道能做什么，但这12个人救了25万条命。”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魏一帆(Tim Hathaway)发自纽约 2007年1月，美国摄制的纪录片《南京》在圣丹斯电影节首映，并获得最佳编辑纪录影片奖，2007年荣获香港国际电影节的人道主义奖。这部由没有电影制作经验的一位美国商人生产的电影，被列入2008年奥斯卡奖的“候选名单”。这个候选名单共有15部纪录影片，其中5部将被选为奥斯卡颁奖的提名电影。

　　2008年的奥斯卡提名榜单将在2008年1月22日发布，刚好是《南京》在美国上映11天以后。2008年春天一共有18个国家放映，然后光盘上市。

　　这位50岁的美国商人出生于一个希腊裔美国人的家庭，与中国和日本没有任何血统关系。

　　拍电影的起因是《南京大屠杀()》的作者张纯如的讣告，2004年写完书，她自杀了。这个商人说：“(讣告上)有她的照片……”他停顿了一下，紧张地笑起来说，“我感觉到她在盯着我了。”

　　这位男人名叫泰德·莱昂西斯(Ted Leonsis)，在首都华盛顿颇为有名。他是几个专业运动队的拥有者，2001年他因吸引迈克尔·乔丹放弃退休而为华盛顿奇才队打篮球，成为全美国最有影响力的人。莱昂西斯先生是美国在线公司的退休副主席。由于他，美国在线变成在顶峰时拥有超过3亿个用户的国际网络公司。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他被称为新媒体的大亨。目前他的资本净值将近10亿美元。

　　读完张纯如的书和两本关于外国人在南京建立的安全区的书，莱昂西斯先生作出开始一个新职业的决定：“(书的内容)在我脑海中就萦绕不断，而且被忘记的大屠杀这个词语就跟着我了。所以，我干脆说，我要讲这个故事。”

　　在这之前，莱昂西斯先生从没想过拍电影。他承认对这个行业压根不熟，他也很难说清楚导致他开始这个很可能失败的新职业的原因：“我就反复考虑它。我直接把书签夹在约翰·拉贝(John Rabe)和华群(Minnie Vautrin)的照片那一页上。我盯着他们思考是什么让他们这样做。你结了婚、有孩子，而侵略军正在到来，但你决定‘我不离开，我想留下去’。”

　　让日本道歉而不是赔偿

　　当时莱昂西斯先生的妻子描述他“着了魔”。不过向美国观众讲述南京大屠杀幸存者故事的主意很快成为家庭的事情。莱昂西斯先生说，家里人从头参与计划并给他建议和鼓励。“而且有任何计划，我们都要投票，这包括用家里的钱投资的计划。”

　　莱昂西斯家庭把200万美元投资到《南京》中。他和妻子建立阿噶配电影制造公司(阿噶配是希腊语“爱”的意思)。他们的两个孩子也是得力助手。在好来坞导演认为《南京》可行并且是一项重要的计划之前，莱昂西斯的儿子在美国国会图书馆里找到南京大屠杀的档案电影胶片。《南京》剪辑了包括对幸存者和日本军人的采访在内的一共五百多个小时的电影胶片。

　　泰德·莱昂西斯不但是美国最优秀的商人之一，他也因慈善事业著名。他参与不少的慈善机构如Best Buddies，这个国际机构为改善智力残疾人士的生活提供一对一的友谊和工作机会。从1999年到目前为止，莱昂西斯先生每天用电子邮件跟一个智力残疾人保持联系。这位38岁的残疾人的母亲说，孩子把他看作最好的朋友。

　　显而易见的是，无论商务还是慈善事业，泰德·莱昂西斯都全心全意。但是在2007年1月份的圣丹斯电影节上，他终于创造了描述内心愿望的新词：“电影慈善”。

　　“电影慈善是用电影来引起社会改变，也就是引发围绕难题的交流、激励志愿的社会服务和推动给慈善机构的捐赠。”他说。

　　莱昂西斯期望引起社会的变化从教育开始。美国历史课本几乎没有提到中国南京大屠杀的事，美国年轻人对二战中日本军队的犯罪基本上一无所知。尽管老年一代还没忘记在珍珠港和巴丹死亡三月美国人遭受的痛苦，但是无论年龄多大，几乎没有人了解东亚、东南亚各民族在二战中所吃的苦。

　　因此，一般的西方人无法理解亚洲国家反对过去日本政要参拜东京靖国神社的新闻报道。问题是历史和感情的深度他们都意识不到。一些人甚至留下亚洲国家似乎不尊重日本传统宗教并干涉日本国内事务的印象。

　　《南京》是美国人拍给不熟悉这一历史事件的西方人看的电影。它是1937年发生在当时中国首都的事件的彻底的研究报道。不过，电影的力量在于震撼的形象和幸存者的故事。电影主要依据建立“安全区”的西方人的日记，这是导演有意给西方观众进入故事的心理入口。

　　结果是西方观众对发生在1937到1938年的事件有了一个历史的和情感的立足点，他们能够开始思考几个重要的问题，如，为什么至今一些日本人坚持否认？道歉和赔偿金如何？日本军队的心理当时怎么达到这么个迷津的状态？南京大屠杀对今天的政治关系有什么影响？

　　在纽约市采访泰德·莱昂西斯时，一个中国记者的发问是：“您说拍摄电影的目的是社会行动，您希望人们被吸引而谈论这个话题。因此，在政治方面，最终目的是让日本赔偿并道歉……”

　　记者被打断了，莱昂西斯先生快速地纠正说，“道歉而不是赔偿。这个电影的意思并不是钱，我知道幸存者多么穷……讲述他们的故事的真正的意图是为了保证这种事件不再发生。”“这不是反对日本的电影，这不是支持中国的电影，这就是反对战争的电影。”他说。

　　没有一家日本分销公司愿意发行

　　《南京》获奖很久之前，它就是一个跟朋友一起闲聊的话题。最初他们劝泰德·莱昂西斯放弃。“(他们说)没有人发行这种电影。话题太严肃，不适合电影。你从没拍过电影，结果可能不太好，一定会受到批评。”

　　莱昂西斯先生反应：“好，那我要10亿人看这个电影！”

　　纽约的独立电影分销公司Think Film公司在圣丹斯电影节后购买了《南京》在北美的发行权。Think Film公司美国戏剧部主任玛克·坞满说：“到达成功的最好的道路是有着正确的志向。”不过Think Film公司的志向与莱昂西斯先生所谓的电影慈善的概念非常不同。尽管坞满先生把工作看作是“爱的劳动”，但最终他还是一位必须考虑到最底线的商人。

　　“我要人看并且欣赏这个电影，我也想挣钱，也想获奖，而想获奖是为了挣钱……都很正常的。”他说。

　　由于电影的暴力性、内容与观众没有密切的关系等原因，坞满先生的经销战略主要依靠评论的称赞。“我不是要求观众买一张二战的票或大屠杀的票或战争悲剧的票或任何其他方式可以描述这个电影的票。我要观众买一张奥斯卡提名电影的票。”

　　作为独立分销公司，ThinkFilm公司的成功率颇高。从6年前开办以来，获得4次美国电影艺术和科学学会的提名和一次奥斯卡奖。获得提名的纪录影片可有几百万美金的票房和DVD销售收入。

　　追求财富在市场经济当中好像与传统的慈善事业心有矛盾，因为传统慈善表达那些在激烈竞争中的贫穷和社会地位低下的人的需求。如果说这种慈善尽量反对资本主义的消极力量，那么电影慈善似乎以资本主义的科技力量来兴旺自己。

　　因为算是实现目标的一个阶段，莱昂西斯先生为可能获得奥斯卡提名而高兴，但获奖从来不就是他的目标。利润潜力诱惑不了他。“一天有人说，‘你的片子在中国被盗版了！’这个人生气极了。我呢？我说，太棒了！这意味着很多人会看。我们要做的是，让那些盗版者制作更多碟子并送礼，因为我的目标就是让很多人看，所以对我来说，成功的标准不同。”

　　除开莱昂西斯先生的志向不说，Think Film公司一定尽量保证在国外的商业利益。不过，莱昂西斯先生说，他个人收获的利润将捐给南京大屠杀幸存者、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和张纯如的纪念基金。因此，盗版者和买盗版碟不但影响分销公司的利润，而且大屠杀幸存者也吃亏。

　　很可能在2008年成千上万人在剧场或在客厅里看《南京》，至今却没有任何一家日本的分销公司愿意发行。此外，中国中央电视台和美国最重要的电影频道之一HBO都将在今年夏末播放。因此，不能说实现让10亿人观看的目标是不着边际的。

　　我这样一个徒手的外国人能做什么？

　　美国观众对《南京》的反应是多样的。据莱昂西斯先生说，有的人对他说因为叙述的是几个美国传教士的故事，他的电影是基督教的。其他人说是反战的电影，还有人说关键是个人授权，尤其是女人的授权。

　　“这就是我们对艺术精品的要求，也就是它拿起一面镜子让人们看到其中自己觉得重要的东西。很多电影你看后就不回家继续交谈。你不会躺在床上还在考虑它。这部电影让我最开心就是这个。有人看完电影哭着来拥抱我，他们发电子邮件说它萦绕脑际。”

　　从一开始，泰德·莱昂西斯也被这样萦绕来着。是什么让他花几年的时间沉浸在陌生人的悲剧故事里？这跟日本军队当年的行为差不多一样难理解。说他被单纯的仁慈激励和日本军人被邪恶控制，都是太过于简单了。

　　莱昂西斯先生说，他常常问朋友，如果面对这种道德问题他们会如何解决。你跟其他外国人和有办法离开城市的中国人一起走，或者留下去，保卫一大群穷人。他说，大多数朋友回答的时候并不太深思熟虑。

　　直到我们做一件事时，有人真正理解他做的能力吗？从不合情理的邪恶动作到仁爱的漫长黑夜，历史的纪念作品挑战人类的精神往内看。它们问到人类的性格是什么，以及是否我们的命运由性格决定。

　　很少人跟约翰·拉贝一样被要求回答历史的问题。负责南京安全区的他面对从上海到他的门口占领、掠夺和强奸的日本军队这样回答：“ 我这样徒手的外国人能做什么？”“对我来说，这是电影的精髓。”莱昂西斯先生说，“你不知道能做什么，但这12个人救了25万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