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联生活周刊：1968库布里克的太空漫游(图)

导演库布里克

　　他说幻想的那一年还没有到来，1999年3月6日，库布里克在伦敦家中给远在美国的妮可·基德曼电话留言，准备商量即将上映的《大开眼界》的性爱场面的剪辑处理。晚上，他和老友一起看了一场橄榄球赛。第二天早上，因心脏病突发，库布里克在睡梦中告别了人世。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媒体开始连篇累牍地回顾他，热烈地谈论着他即将上映的遗作，音像店里再度摆满了这位大师的所有作品，《斯巴达克斯》、《洛丽塔》、《奇爱博士》、《发条橙》、《巴里·林登》、《闪灵》、《全金属外壳》。他一生都在尝试远离的好莱坞体制。库布里克的离去让奥斯卡没有机会为其颁终生成就奖，而对普通的影迷来说，大师的辞世则为他们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难题，那就是1968年的《2001太空漫游》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寓意。

　　事实上，在《2001太空漫游》上映几个月后，库布里克接受《花花公子》的采访时，就表示希望把所有的想象空间都留给观众，“关于这部电影的哲学体系或是寓意，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单是这样的想象就已经说明这部电影开始让观众去思考了。但是我不愿意为它画出一个详细的解密图，因为这样观众就不得不去寻找那些可能没留心到的寓意”。之后的一年里，不少影评家因其复杂深刻而革命性的表达将电影史上的1968年命名为“2001太空漫游年”，他们甚至把片名简化成“2001”，于是，当时的1968和未来的2001直接对接到了一起，就像是电影里300万年前原始人类手中的骨头瞬间就对接到了未来世界里在太空漂浮的宇宙飞船。

　　这位曾在格林威治村设棋局挣钱积累资金拍片的导演，从一开始就知道没有票房就没有下一部。他学会了为自己投资，股票、黄金，在瑞士开公司获得政策优惠，就在1968年2月，《2001太空漫游》上映前，库布里克买下了米高梅公司500股的股票，结果，这些股票和他的电影一样，赢了。

　　从类型片的角度上说，科幻片是对战争片的一种逆反，因为大多数战争片是歌颂强大的一方，谁拥有更好更强大的武器谁就能胜利。但60年代，因为原子弹的阴影和东西方的冷战，很多导演开始拍摄反思战争以及怀疑战争武器的作品，如库布里克1964年的《奇爱博士》。在为《奇爱博士》宣传的时候被问到下一部电影的打算，库布里克回答说是科幻片，“我正在对宇宙中的生命体感兴趣”。随后，哥伦比亚公司的罗杰·卡拉斯向他推荐了当时最好的科幻小说家亚瑟·克拉克，于是库布里克开始与他称之为“隐士”的克拉克共同写作剧本。电影的片名从《太阳系是如何被征服的》到官方初定的《星际之旅》，终于在1965年2月，在库布里克接受完《纽约客》的采访后确定为《2001太空漫游》。

　　库布里克和亚瑟·克拉克去参观了在纽约举行的世界博览会，在看到格拉菲克公司为美国宇航局制作的《飞向月球》后，库布里克决定雇用这个公司为《2001太空漫游》制作部分特效，其中的技术人员道格拉斯·特鲁姆布设计了一种专门的摄影机，拍摄出了史上最为华美绚丽的“星际之门”段落。因此成名的特鲁姆布，后来被斯皮尔伯格和雷德利·斯科特分别请去为《第三类接触》和《银翼杀手》做特效，成为业界最负盛名的特效师。而当年这个由库布里克领军的团队，也因为创造出科幻片历史上最为真实的特效夺得了第二年奥斯卡最佳特效奖，这是库布里克唯一的一座小金人，在《2001太空漫游》之后，库布里克再也没在他的电影中用过特效。

　　除了特效，影片最令人目瞪口呆也是最充满想象力的便是其极具未来派特色的布景。影片拍摄时，苏联卫星已经上天，但美国的3名宇航员还没有登月，人类更没有一张从外太空拍摄宇宙的图片。库布里克却用属于1968的想象力，想象到了几十年后才出现的空间站、穿梭机、宇宙飞船、卡式电话、纯平电视。库布里克要求所有的场景和道具都有科学依据，他找来了曾在NASA(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工作的工程师来做宇宙飞船的技术顾问。片中最终出现的“发现号”由老军火制造商维克斯公司阿姆斯特朗工厂制造，内景高12米、宽2米，外部由木材和聚苯板组成，内部则全部由“二战”期间德国战斗机使用的塑料板材构成。这个耗费了75万美元、每小时转速5公里的宇宙飞船看起来像个大火柴棍，它不够美观的外表是因为依据科学常识，核动力装置和宇航员的生活区应该保持一定的距离，库布里克最终放弃了美而选择了科学。以致后来在影片上映之时，小说作者克拉克感慨，航天工程师们完全可以在“发现号”的基础上设计出将来的宇宙飞船，“即使在将来这不是最佳的设计”。

　　另一场对后世有着巨大影响的视觉革命，来自库布里克大胆地启用白色来实现极其洁净的布景。为了将宇航员始终置于一种缓慢静穆的白色氛围中，展现出人与机器的疏离关系，库布里克要求没有阴影的照明，要求布景内更多的光，即使照明部门提醒他一千遍:那些安装在飞船木头和塑料结构中的5000瓦的灯泡随时可能会把摄影棚烧个一干二净。

　　在摄影和构图上，库布里克多处使用当时并不是太常被用于电影拍摄的大广角镜头，来展现宇宙的浩渺时空和人与宇宙的关系。在表现太空景象时，库布里克放弃了使用当时已基本成熟的蓝幕背景合成特效，坚持使用最为原始的逐格拍摄法。宇航员令人信服的失重景象则靠的是吊钢丝技术。后来拍摄了《星球大战》的Luca(听歌)s/index.html' class=akey target=_blank>乔治·卢卡斯评价说，“对大多数人来说，电影是一门工业，而对于库布里克来说，电影是一门手工业”。显然，库布里克手工业一般原始的精雕细琢成功了，后来的科幻片都会使用这种无影的白色。在《2001太空漫游》之后，基耶洛夫斯基和安哲洛普洛斯这样的电影大师，也都开始喜欢用大广角镜头来表现人和环境的关系。有评论家说到，库布里克之前，背景只能叫做布景，库布里克之后，背景才可以称为是参与到人物和情节建设的环境。

　　声音是库布里克留给观众的另一个惊喜，在这部长达150分钟的电影中，只有45分钟的对话时间。库布里克知道，真空中不传递声波。他选的音乐是约翰·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和理查·施特劳斯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他自己也疑惑，“在电影里使用这样的曲子究竟是疯狂的行径还是天才的举动”。

　　宇航员在片中所用纯平手提式电视机，在2001年才真正被创造出来。电影里那些早于科技发展的宇宙飞船、空间站是现在人类已经能实现的。但是宇航员穿过星际之门、进入到另外一个时空，看见自己的衰老映像和巨大的宇宙婴儿的诞生却是很多人至今无法想象到的命题。尽管1935年，爱因斯坦就已假设出了“虫洞”理论，但直到1988年，霍金出版了《时间简史》，在第十章的详细解释虫洞和时间旅行后，人们似乎才发觉，宇航员在《2001太空漫游》遭遇的就是平行宇宙到婴儿宇宙的直接穿越。

　　1968年4月4日，《2001太空漫游》在全美开始放映，为了影片能获得更多的曝光率，米高梅和影院签订了6周的合同，要求即使观众寥寥，影院也不可提前将影片撤下档期。前两周走出电影院的成年观众大都昏昏欲睡，直到第三周以后，青少年的热情使得库布里克的这部史诗科幻片以口口相传的方式进入人们的视野。年轻人正把过剩的荷尔蒙发泄在一场场的游行或运动中，但他们因着库布里克的电影开始了对神秘的宇宙、神话和人生的重新关注。他们知道太空竞赛，他们很快将看到人类登上月球的场景，看到从外太空鸟瞰地球的场景，那些来自另一个空间的问候将让世上的年轻人更陌生地打量脚下的土地，并思考自身的命运。 刘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