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国灵

　　一年一度的香港国际电影节又到了，今年最受瞩目的有三部修复片：一是费穆的《孔夫子》，二是德国经典默片《大都会》(Metropolis)，三是芭蕾电影经典《红菱艳》(The Red Shoes)。

　　一部电影的修复，成了世界经典修复的大事，《红菱艳》当之无愧。这部电影，据说曾令九岁的马田史高西斯深受启迪而走上电影的不归路，令五岁的林怀民迷醉从此一头栽进舞蹈。此片莅临香港时，纽约的独立电影院Film Forum也正在献映，还请来此片已故导演米高鲍华(Michael Powell)的夫人亲临介绍。不说不知，这部英国电影当年在美国大受欢迎，但最初只在曼克顿一独立影院上映，却连场满座达两年之久。事隔六十多年，修复版又回到一间不可多得的独立电影院怀抱，这是很美好的事。

　　说回电影，电影英文名字与安徒生童话故事《红鞋儿》同名，但电影并非安徒生童话故事的改编，而是把它作为故事素材、寓意，以及戏中戏来演。故事说女舞者维琪(Victoria Page)受舞团班主雷蒙托夫(Lermontov)赏识，提拔为芭蕾舞首席演员(lead ballerina)，粉墨登场的，便是《红鞋儿》这个童话故事。另一方面，雷蒙托夫找来年轻音乐家基士达(Craster)为芭蕾舞剧作曲，维琪和基士达渐生情愫。这段《红鞋儿》芭蕾舞是全片高潮所在，精湛的舞艺配合流畅的镜头移动、蒙太奇、场面调度、丰富多变的色彩(如天色由日至夜的变化)，令这段长达十五分钟的舞蹈场面成为电影史上的经典镜头。这段舞蹈场面也是舞台与电影的美妙糅合，在舞蹈中加入了电影才可能有的主观镜头(如在维琪视点中鞋匠与雷蒙托夫、基士达的影像重叠)、虚实交错(如纸板人变身真实舞者)等效果。舞蹈之外，Technicolor也是本片的一大重点，据说修复版每双红舞鞋都有不同颜色，怎能不在大银幕前亲睹一下？

　　但《红鞋儿》戏中戏不仅是剧情一部分，也同时述说着主角自身的故事。在安徒生的童话里，一个死了母亲的小女孩，穿上一对红色舞鞋，不受控制日以继夜地跳舞，至被劈去双脚、灵魂衰歇方休。电影里的维琪比较幸运，她没有捱过贫苦，最后也没有断去舞者最珍贵的双足，但一样以死亡告终。跟童话故事一样，电影道出了艺术有如附魔一般的“执迷”，比生命还要重。红舞鞋象征着女主角维琪的命运，她宣称生命为了跳舞；穿上红舞鞋，同时意味着对世俗价值如爱情、家庭的背弃；当跳舞被提升为一种宗教，它变得如耶稣所言“一人不可事奉二主”，以至一旦爱情渗入，便预示生命悲剧的开始。电影将艺术与世俗、事业与爱情、理智与感情等矛盾，以及恒常与人性纠结的名声、妒忌、占有等命题，表现得深刻有力。

　　种种矛盾之中，艺术与艺术之间也未必一定和谐。电影中作曲家基士特与维琪曾就音乐与舞蹈发生争执，维琪投诉音乐节奏太快，舞蹈动作应付不来，自负的基斯特坚持：“最关键的就是音乐。”的确，在芭蕾舞艺术中，音乐与舞蹈的地位不是恒久不变的，在不同时期，音乐在芭蕾舞中曾扮演主导、对等或次要的角色。既是芭蕾电影，芭蕾舞自然不可随便。电影中有多场芭蕾舞表演，女主角演毕《红鞋儿》后，电影以片段式画面交代维琪主演《神奇玩具店》、《柯贝利亚》、《林中仙子》等芭蕾舞剧，这些都是享负盛名的芭蕾舞剧，熟悉芭蕾舞的观众自然会看出另一种趣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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