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岁的马丁-斯科塞斯还在马不停蹄地拍片。新片《禁闭岛》上映后,他又同时开始了两部纪录片的拍摄。这位美国电影的“教父级”导演,曾表示自己的一生“就是电影和宗教,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进入千禧年后,他与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开始了一段长期的合作关系,并帮助后者完成了从偶像到演员的质变。
文/张一阳
上世纪70年代,当马丁-斯科塞斯被视为好莱坞未来的统治者之一时,他还是个深受焦虑和迷信困扰的年轻人。身体与性情上的柔弱,让斯科塞斯总觉得自己随时可能会断气,就如同一个吓坏的飞行员,在起飞时总是紧攥着手中的十字架不放。
他极度迷信,尤其恐惧数字“11”——他不乘航班号加起来等于11的飞机,每月11日从不出行,也绝不住宾馆的11楼。根据斯科塞斯的说法,这是他“试图于世界的纷乱无序中生存的方式”。“年轻时,每当我经历一段不好的遭遇,比如在某个项目中被开除了,我发现要不就是住址里的数字加起来等于11,要不就是在项目开始后的第11天??”斯科塞斯说道,“但另一方面,《穷街陋巷》曾在第11届纽约电影节上首映,而一些我自认为拍得最好的镜头,也都是拍了11遍。”
今年,斯科塞斯67岁。这个矮小、整洁的老爷子,始终将一头灰发梳得油亮,气度不输年轻人。他俨然已是美国电影界的“教父”,曾经的焦虑和迷信已不复存在,但略带神经质的举止和机关枪般的语速,还是彰显了他艺术家的身份。
进入千禧年后,这位电影“教父”身边又多了一位得力助手。曾凭借《泰坦尼克号》攀上世界之巅的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选择了跟随斯科塞斯。他主演了斯科塞斯近几年来所有的剧情片,从偶像明星进化为一名扎实的演员。
《禁闭岛》向“黑色电影”致敬
上世纪70年代,斯科塞斯是好莱坞新生代最好的导演之一,与他齐名的,还有布莱恩-德-帕尔玛、史蒂芬-斯皮尔伯格、乔治-卢卡斯和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等。他们被视为改变好莱坞的一代人,挑战旧有的工作室系统,并为美国电影带来了沐浴着欧洲新浪潮的清风。
斯科塞斯无疑是其中最持之以恒的一位。他也许无法获得卢卡斯和斯皮尔伯格那样的票房成功,也不会像科波拉那样开起自己的葡萄园。但如今当大众提及“美国最伟大的导演”时,通常对应的都是马丁-斯科塞斯这个名字。这个“导演中的导演”,依旧在不停歇地为自己拍片。
在40多年的导演生涯中,斯科塞斯拍了22部电影。最新作《禁闭岛》根据美国作家丹尼斯-勒翰(《神秘河》、《失踪宝贝》的原著作者)的原著小说改编,是部让人绷紧了神经的心理惊悚片。影片的故事发生在上世纪50年代,由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饰演的联邦执法官泰德-丹尼尔和同伴被派往波士顿海湾的一座小岛,调查一宗诡异的案件—一位精神失常的母亲杀了自己的三个孩子后神秘失踪。
勒翰坚信,《禁闭岛》小说是向“B级片的致敬”,而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位导演比斯科塞斯更适合这份挑战。自小时候起,斯科塞斯便把电影视为自己呼吸的空气。从某种意义而言,几乎斯科塞斯的每一部电影,都能被视为对其它电影的精致整合,并赋予了一定的深度。《禁闭岛》便是对上世纪40至50年代“黑色电影”的全面致敬——从被暴风雨侵袭的灯塔、穿着粗花呢西服、叼着烟管的精神病医生(本-金斯利饰),到穿着大衣、烟不离手的警探们。
斯科塞斯10岁时,在第二大街的一家小电影院里看了几部当时的“黑色电影”。“有部电影叫《死鸟》,”斯科塞斯回忆道,“影片结尾时,一个被活埋的女人从墓地里爬了出来,她披着裹尸布,见一个杀一个。我至今还记得那天看完电影回家的心情,害怕极了。”在拍摄《禁闭岛》前,他又找出这几部电影的碟片,放给莱昂纳多等演员看。
“当然,如今已不会再有这样的电影了,它们只属于特定的年代。不过,我们可以拿它们作为参考。我们不要怕向以往的电影致敬,只要是出于严肃的目的,而非讽刺。”斯科塞斯说道。
一生就是电影与宗教
回忆起自己在纽约下东部(“小意大利”)的童年生活,斯科塞斯曾表示,是黑帮和牧师抚养他长大。“现在,作为一名艺术家,某种意义上讲既是黑帮也是牧师。”他说道。
斯科塞斯父母是第二代西西里移民,父亲是压榨技工,母亲是缝纫工。斯科塞斯小时候居住的伊丽莎白街,60年来都不曾变化,但社会结构已今非昔比。传统的家族店和意大利俱乐部如今已让位于时尚的精品店和餐馆。
小时候,斯科塞斯患有严重的哮喘,长期在家养病。坐在床上的他,透过窗户观察着楼下人流不息的小剧院,看着同龄的孩子街上玩耍,当地的流氓在街角闲荡,“男人们搬着家具,像意大利电影里那样叫嚷着”。
父亲第一次带他和哥哥去当地电影院时,斯科塞斯便爱上了电影。为了让儿子开心,父亲特意买了街道里的第一台电视。斯科塞斯囫囵吞枣地看各种电影,无论好坏;同时,他也在笔记本里一页接一页地画场景,通过迅速地翻页创造自己的简陋电影。即使现在拍片,斯科塞斯也会使用这种自己画的故事板。
和许多导演一样,有很强宗教信仰的斯科塞斯也曾做过祭台助手,并一度决心成为一名牧师。“关于救世,我想过很多,似乎最好的方法,便是成为一名牧师。”斯科塞斯说道。
1956年,14岁的斯科塞斯进入上西区一所神学学校,计划读完初中便宣誓就职。然而,青春期因女朋友的介入,使他遭教会开除。此后,他进入纽约大学艺术学院,主修英国文学和电影。斯科塞斯曾表示,他的一生“就是电影和宗教,除此之外,别无其他”。“马丁就像个牧师,”斯科塞斯的好友、英国著名导演斯蒂芬-弗雷斯说道,“越老越像。他谈起电影时,就好像在谈信仰。”
在斯科塞斯看来,电影从来就不是门从学习、到实践、再到精通的技巧,而是一种激情和欲望。一次演讲时,斯科塞斯为了例证这个观点,给观众放了一段迈克尔-鲍威尔1948年经典影片《红菱艳》的片断。剧院经理人莱蒙托夫问年轻的芭蕾舞演员维琪:“你为什么想跳舞?”维琪反问道:“那你为什么想活着?”“这个,具体为什么我倒不清楚,但??我必须活着。”莱蒙托夫说道。“那也是我的答案。”维琪说道。
“艺术就是这样,”斯科塞斯告诉观众,“并不是你想去做,而是你不得不做。你没有别的选择。”
另一部对斯科塞斯产生巨大影响的电影,是被视为美国独立电影之父的约翰-卡索维茨1959年拍摄的《影子》。该片讲述了格林威治村庄一家人的生活,而这个村庄在现实中距离斯科塞斯童年生活的地方不到一英里。它启发了斯科塞斯,也许他也能拍几部反映自己生活和经历的电影。1968年,斯科塞斯的处女作《谁在敲我的门》,讲的正是曾发生在街区的故事。卡索维茨看过影片后,认为“比《公民凯恩》更好,有着更深的情感”。
从此,卡索维茨便成为斯科塞斯的挚友兼老师,大方地资助后者拍片,也给予严厉的批评。斯科塞斯记得1972年第一次为好莱坞制片人罗杰-考曼拍摄了商业电影《冷血霹雳火》后,卡索维茨告诉他:“你花了生命中一年的时间,拍了一坨屎。”
卡索维茨的批评,提醒斯科塞斯回到自己擅长的领域,成果便是1973年的《穷街陋巷》。斯科塞斯通过该片将自己在小意大利的见闻搬上银幕,描绘了教堂与帮派间的纷争。影片成本仅60万美元,却标志着斯科塞斯与当时的年轻主演罗伯特-德尼罗成为美国电影新浪潮的旗帜性人物。
钟情背叛主题
斯科塞斯同时代的许多导演如今已不怎么拍戏了,他却依旧保持着旺盛的创造力和干劲。在拍摄《禁闭岛》期间,斯科塞斯还在为HBO电视台拍摄描写美国赌城大西洋城崛起的电视剧《海滨帝国》。现在,他正同时拍摄两部纪录片,一部关于美国作家弗朗-莱伯维茨,另一部关于“甲壳虫”乐队的成员之一乔治-哈里森。斯科塞斯向来喜欢为各种音乐人拍摄纪录片,滚石乐队、鲍勃-迪伦、布鲁斯、伍德斯托克音乐节都曾是他纪录片的主题。
不过在剧情片方面,斯科塞斯似乎特别钟情一些特定的主题,比如在不道德的世界中挣扎着寻找道义、男人间的友谊、暴力生活对男人的影响等。据他透露,许多电影中的素材都来源于他童年时生活过的街区。
“我来自一个很看重忠诚和信任的大环境,它来源于传统的西西里社会,在那里,教父和有血缘关系的亲属同样重要。”斯科塞斯说道,“我认为,这就是为什么我拍的那么多故事都基于这种类似部族的生活方式,为什么我对背叛的话题如此的着迷。为什么有人会背叛?是什么把他们推上背叛的绝路?我在电影中往往会作出自己的解读。”
从《好家伙》、《赌城风云》到《纽约黑帮》,斯科塞斯一直在电影中描绘着各种各样的背叛故事。有趣的是,“通过拍电影,我发现了生活是如何复制艺术的;拿掉摄影机,我发现相同的困境在我们这帮拍电影的人中也同样上演着——同样的部族信任,同样的背叛。”斯科塞斯说道。
“人们常说我们这帮上世纪70年代在洛杉矶打拼的电影人多么野心勃勃。”斯科塞斯这样描述道,“确实,野心是一部分,可那也是一种干劲。不管我喜不喜欢,它在电影圈都是存在的,现在也是。有时,当你驾驶的车子挡了别人的路,便会产生矛盾,即便他是你最好的朋友。”
那时的斯科塞斯,脾气火爆,摔电话、砸玻璃杯,一直在与工作室、合作人、女朋友和妻子们争吵着。但如同他电影中的人物,斯科塞斯对“哥们”都很好。当年与歌手罗比-罗伯逊合住在好莱坞山庄时,两人一同吸食可卡因。1978年,当斯科塞斯带着自己为罗伯逊拍摄的纪录片《最后的华尔兹》出席戛纳电影节时,还特意派遣一架私人飞机去往巴黎提货,确保朋友在戛纳也能抽到可卡因。
那年年底,斯科塞斯因为严重的内出血被送进医院。罗伯特-德尼罗在病床前,恳请他再看一下几年前自己推荐给他的书——前世界中量级冠军拳手杰克-拉莫塔的自传《愤怒的公牛》。那时,虽然斯科塞斯对拳击并不感兴趣,但他透过拉莫塔自我救赎的经历看到了一些自己的影子。最终,影片《愤怒的公牛》为斯科塞斯赢得了第一座奥斯卡最佳导演的奖杯。
“莱昂纳多和我有相似的感受力”
迄今为止,斯科塞斯只与一小拨和他具有相同视野和感觉的男演员合作。哈威-凯特尔(《谁在敲我的门》)曾是他最喜欢合作的男演员。从《穷街陋巷》、《出租车司机》、《好家伙》到《赌城风云》,罗伯特-德尼罗成为了斯科塞斯的御用男主角。两人的出生背景相同,因此德尼罗也更能理解斯科塞斯的想法。“他知道那里的人该怎么开门、怎么走路、怎么待人接物。”斯科塞斯说道。
自2002年《纽约黑帮》起,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取代了德尼罗,成为斯科塞斯影片中的新男主角。事实上,当初正是德尼罗向老爷子推荐了莱昂纳多。上世纪90年代初,德尼罗在一部名为《这个男孩的生活》的电影中,饰演莱昂纳多的继父。拍完影片后,德尼罗便对斯科塞斯说:“我和这个孩子一起工作,他真的很棒。有一天你也会和他合作。”
后来的几年里,斯科塞斯一直默默观察着莱昂纳多的成长,从《不一样的天空》、《篮球日记》、《罗密欧与朱丽叶》再到后来大红大紫的《泰坦尼克号》,小伙子的表演给老爷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是具有表演天赋的年轻一代演员中的佼佼者。”斯科塞斯说,“但当他成为一名超级明星时,他就要做出选择。这对他来说很容易:他大可以在自己舒适的家中,选择那些商业性的惊险动作角色。但他却选择了一条完全不同、且更加冒险的道路。”
这条道路,便是与斯科塞斯开展一段长期的合作关系,而两人也逐渐成为当代最著名的一对演员-导演组合。此次的《禁闭岛》,是两人继《纽约黑帮》、《飞行家》和《无间道风云》后的第四次合作,而《无间道风云》更是为斯科塞斯圆了多年的奥斯卡梦。在斯科塞斯未来的计划中,莱昂纳多将继续成为他关于美国前总统希欧多尔-罗斯福传记片的男主角。
“莱昂具有和我相似的感受力。我比他大30岁,但我们看待世界的角度是差不多的,因为他能认同我电影中的角色,和德尼罗与凯特尔一样。”斯科塞斯说,“和莱昂合作,总是一个不断发现的过程。事实上,一开始我们也并不适应对方,但随着莱昂的成长,我们渐渐攻克了所有的难关。在拍完《禁闭岛》后,莱昂也着实被自己挖掘出来的潜力惊呆了——原来他能在心理和情感方面走那么远。这也许是他拍过的最艰难的电影了。”
以往,莱昂纳多每天结束拍摄后,都能很快走出自己的角色,回家继续背第二天的台词。而在拍摄《禁闭岛》时,他几乎陷入了角色的黑洞,始终无法自拔。不过,好在他有自己的一套“心理治疗”方法。
和布拉德-皮特、汤姆-克鲁斯等人相比,莱昂纳多似乎成功地过着一种更接近于普通人的生活。他经常能不引人注目地和朋友出现在酒吧和餐厅。“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酒吧,”莱昂纳多说,“我知道那很不可思议,不是吗?有时我还会去度假呢!”
这几年来,莱昂纳多出演的角色都不简单,而他也往往入戏很深,因此和朋友喝酒聊天成了他排解角色阴影最有效的方法。“和朋友一起时,我无所顾忌,像个傻子一样,因为我必须过滤掉每天拍戏时那些沉重的东西。这就是我的心理治疗。”莱昂纳多说道。
俊美的外表曾让莱昂纳多成为数百万少女心中的偶像,许多人几番重温《泰坦尼克号》只为了看他。如今,那个浪漫的“杰克”已蜕变成一个成熟、自信、对社会有责任感的男人。除了表演之外,莱昂纳多多次被媒体评为明星环保的代表性人物,是演艺圈的“绿色先锋”。生活中,他坚持使用有机及循环再生产品,开的是环保车,在加州的房子也是用太阳能发电。他不仅创建了一个环保基金会,还亲自制作了一部环保纪录片《第11个小时》。“在表盘上,12点意味终结,‘第11个小时’的寓意是地球已濒临灭亡的绝境,这无疑给我们敲响了警钟。”莱昂纳多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