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梅里爱的奇幻电影人生
陈淡秋
男孩雨果，在巴黎火车站的玩具店偷零件，被老店主抓获，貌似傲慢无情的店主乔治，在雨果身上，发现了雨果父亲留下的笔记本，在里面发现了让他惊讶的画面，他把笔记本截留。为讨回笔记本，雨果跟随乔治到了他家，逐渐发现，这个老人的身世非同寻常，一段与电影有关的往事慢慢翻开。
马丁·斯科塞斯的电影《雨果》，借用电影人乔治·梅里爱的生平故事，讲述了由乔治·梅里爱启动的电影史前史，用男孩雨果与他的关系，对应了他潦倒之后被热爱电影的青年人再度发现的经过。 《雨果》初看是在讲述怀念，讲述热爱，细想起来，或许还有一层意思——讲述“不认”，彼得在鸡叫前三次不认耶稣的那种“不认”，人们是如何傲慢地忽略那些对人类进步有过极大贡献的人，将他们无情甩出时代的滚筒。
或许，以我们现在的眼光来看，他们的成就都稀松平常，乔治·梅里爱的600部电影，在现在看来，毫无出奇之处，但若将他所在的时代考虑进去，才知道他的伟大之处。他突破了他所在时代的思想框架，在混沌之中，为电影赋予最初的形状，这件功劳，不啻于分开昼与夜、地与海。
这一切，都源于热爱。
一种魔法，找上了他
乔治·梅里爱本是富家子弟，父亲路易斯·梅里爱从制鞋业中获益颇丰。他7岁就读于米舍莱公学，后来进入路易大帝中学就读。他衣食无忧，不用工作，就像老北京那些沉迷于各种“玩意儿”的富家子一样，开始寻找一个寄寓心思的领地。
开始，他找到的是魔术。在伦敦，他遇见魔术大师内维尔·马斯基林，对他用魔术营造的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产生惊艳之感，他与马斯基林亦师亦友，追随他很久。1885年，梅里爱与欧仁妮·格宁结婚，后者的殷实家底，让他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进入魔术世界。四年后，他的父亲退休，乔治·梅里爱将自己得到的一份家产转让给兄长，在28岁这年买下了一处剧院，并在自己的剧院里进行魔术表演。
现在看来，他的魔术表演，就是对他想象力的落实，他孜孜以求，为魔术赋予新内容新形式，剧院的生意不错，他甚至在1891年，办了一所魔术学校。
终于，一种真正的魔术——甚至可以说，是一种魔法，找上了他。1895年12月28日，在巴黎卡普辛路14号的“大咖啡馆”，路易·卢米埃尔和奥古斯特·卢米埃尔兄弟俩，举办了“活动电影机”的首次展示，走过路过的宾客，每人付费1法郎，就可以观看人类最早的那几部“电影”：《水浇园丁》、《工厂大门》、《火车进站》。当火车进站，当那幻影将在座的绅士淑女吓得四散惊逃的时候，乔治·梅里爱照旧牢牢坐在他的座位上，他找到了一种属于他的魔术。
他当场向卢米埃尔兄弟要求购买电影机，但遭到拒绝。拒绝的原因，后世的说法不一，有人说，是因为这兄弟俩想独享这发明带来的收益，有人说，他们诚心认为这玩意的前景不明，但乔治·梅里爱迅速找到电影机的另一发明人，威廉·保罗，花费1000法郎，从他手里买到设备，并进行改造，又花费3万法郎从柯达公司买到胶卷。1896年5月，他拍摄了第一部电影《玩纸牌》，这还是卢米埃尔兄弟的那种“电影”，只是将生活场景原原本本搬上银幕，是略微高级的拉洋片，它的魅力，仅仅来自它能将影像和生活分离。
梅里爱有更宏伟的想法：“在这个时代，一个街道的画面，火车到站，拍击岩石的波涛，足够可以使观众惊奇，并且满足其好奇心，然而那是孩童的艺术。我的杂技演员告诉我，他们觉得总有一天观众会厌烦那些军队的游行和婴儿吃奶。”
1897年，他成立StarFilm公司，随后，他在巴黎郊区建起一座玻璃房子，作为摄影棚——就是《雨果》中的那座房子，摄影棚花了他8万法郎，但他终于有了地方，可以让他大施拳脚。
黄金时代，“登月旅行”
电影史上那个著名的轶事，就在此时产生。
某次，放映从巴黎歌剧院广场拍摄的影片时，因为胶片卡住，画面跳接，使原本画面上的公共马车变成了灵车，行人也都变了模样。“停机再拍”和“蒙太奇组接”的做法从此诞生，两个画面接在一起，产生了奇妙的结果。梅里爱首先将魔术表演中做惯了的那套搬上银幕，让一个贵妇，因为停机再拍，从银幕上消失，还配以一团陡然升起的火焰。这做法被沿用了许多年。1980年代，我们在电视剧《西游记》中看到的神奇消失，所使用的，也无非是梅里爱的手法。
他越变越开心，创造出各种奇观，男变女，老变少，给电影赋予讲故事的功能，把戏剧的表现方式挪到电影中。电影有了故事、场次、道具、表演的概念。即便在今天看来，这仍是一大步。1899年，他拍摄了《德雷福斯案件》，然后是《灰姑娘》、《小红帽》、《蓝胡子》、《橡皮头》、《魔灯》、《一千零一夜》。
最伟大的贡献，就是1902年的《月球旅行记》(ATriptotheMoon)。电影改编自儒勒·凡尔纳和威尔斯的科幻小说，长达15分钟。开场，是一群穿着僧袍的科学家，在一间大讲堂辩论，随后，他们钻进炮弹，被发射到太空，登陆月球，在月球露营。露营那段，将梦境与幻境交融，彗星划过，星星变成仙女的面容，诸神坐在各自的位置上。随后，科学家们遭遇外星人，和外星人发生战争，最后再度乘坐炮弹飞船回到地球，受到热烈欢迎。
稀松平常？了不起！时至今日，即便《阿凡达》里所蕴藏的也不过这些元素。而梅里爱的电影，甚至还多一点因为蒙尘所带来的诗意。
那是他的黄金时代，他在纽约开设电影分公司，他在加里尼街建起第二个摄影棚，他的道具仓库中有上千件道具，他建立了属于自己的上色作坊，上百工匠为电影着色，《月球旅行记》就同时有黑白和彩色两个版本。《雨果》中匆匆掠过的那些画面，摄影棚里的拍摄和忙碌，就是他的盛世景象。
固守艺术，幻梦落幕
作为一个开辟鸿蒙的人，他可能只能走到这么远了。1907年，危机来了，危机的根源，在于他的不肯改变，在于他是个艺术家而不是商人。
1890，夏尔·百代和艾米尔·百代组建了百代公司，1907年，他们建立了现代意义上的电影拷贝发行模式，将出售拷贝改为租赁，随后引进外部资本，降低风险，降低影片制造成本，让电影开始走向工业。而乔治·梅里爱却不肯做出改变，他坚持认为电影是艺术，要用手工制作来保证其中的艺术含量，他还是沿袭舞台表演的模式，不肯拍摄外景，让他的电影落后于同时代的电影人。
于是，他破产、停止电影拍摄，他的电影拷贝被论斤收回，并且循环再用，成为制作高跟鞋的材料，他烧掉了自己的道具服装(《雨果》中也再现了这一幕)，从此沦落江湖。1913年以后，他再度成为杂耍艺人，依靠早年的舞台表演经验谋生。再次回到巴黎，他成了《雨果》中那个悲伤的、乖戾的玩具铺老人。
他早年的电影所创造的盈利，是天文数字，但那都不属于他，《月球旅行记》在美国到处放映，但由他售出的拷贝，其实只有五六个，其余都是盗版，盗版者中，包括另一个巨人——爱迪生。
1920年代后，他一度被人记起，一群热爱电影的年轻人，重新发现了他，发现了他的前卫之处——他在电影中展现幻梦，热衷于制造不可思议的场景，而不只是循规蹈矩地讲故事。1929年12月，巴黎举办了梅里爱回顾展，梅里爱说，那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电影《雨果》中，那个大眼睛的小男孩，或许就是这些年轻人的化身。
1938年，乔治·梅里爱在养老院去世，帮助他住进养老院的，是电影学者亨利·朗格卢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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