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孤芳不自赏》的播出已近尾声，即使有两部新古装热剧《大唐荣耀》《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的夹击，仍连日蝉联收视冠军。然而，在社交平台上，不少网友却戏谑其为“抠像剧”，几轮吐槽与回应之后，余波还在持续，也使得特效的问题更为鲜明地凸显在眼前。

　　在与新浪娱乐的独家对话中，曾参与《老九门》《夏洛特烦恼》《老炮儿》的特效制作公司负责人S先生透露，以往也曾向片方提出一年的后期制作工期，基本被拒绝，但今年年初有几个国产剧片方居然都明确答应了他们的这个要求。他将之归结为国产剧特效撞上了“抠像剧”这堵“南墙”，便开始“回头了”。

　　到底国产剧特效有没有“回头”，现在下断言还为时过早。不过，我们还需抓住“抠像剧”的余波，来讨论“抠像”这一后期制作中最基础的技术，到底为何几乎成为负面词汇？抠像特效的效果“五毛”，真的是“得罪了特效师”吗？国产剧特效有到底难在哪里呢？新浪娱乐发起对几位业内资深后期制作人员的深度调查，欲探究竟。

拍天宫、海外取景、数字修复……抠像的确是普遍性技术

　　在《孤芳不自赏》的“抠像”争议尘嚣之时，制片人赵建瓴在声明中承认《孤芳》使用过绿幕抠像拍摄，但她表示此技术是非常普遍的一种拍摄手法。的确如此，“抠像”本是后期制作中的一类最基础技术 ，分为视频抠像与图片抠像两大类。而影视剧或者说动态视频中的特效“抠像”原理，就是对镜头进行数据追踪，再对所需要抠出的形象进行羽化，再与背景素材进行特效合成。

　　在影视剧制作中，“抠像”的运用，确实比较常规。S先生为我们列举了主要的几种使用“抠像”的情况。比较常见的，就是前景是演员正身来演，而背景则是实拍所完成不了的景观，需要虚拟的CG来完成，最后与前景合成。

　　“比如要拍出《西游记》中的天族宫殿的效果，就必须使用抠像，因为咱们人间的宫殿有不同年代的建筑风格，怎样搭景或实拍，都不可能是天宫的视觉概念，那是另外一个生存空间。”于是，一些古装剧中的天宫，就会选择绿幕抠像，“说简单点，就是搭景出框架，然后用特效将背景延伸，延伸出一种更玄幻的视觉效果。”

　　近年来，国产剧刮起了海外取景的风气，似乎只有加上洋门面，方能时尚时尚最时尚。不过，有的剧确实老老实实烧钱去海外，如《翻译官》《好先生》，但有的剧也会“偷懒”，如曾经热播的《何以笙箫默》剧情设定是女主角在美国生活了7年，实地取景的“美国”却是中国阳澄湖畔某购物村。还有的剧，或许觉得为了不是主场景、笔墨也不多的海外情节而劳师动众去海外实在不划算，以国内地点冒充又容易穿帮，这时候，抠像特效便有了用武之地。对于这种情况，S先生举例称，“比如派出一个小分队去海外拍摄素材，后期将拍到的自然风光、城市面貌与演员合成。”

　　还有一种使用抠像特效的情况也比较普遍，那就是背景确实是与前景的演员一起实拍的，但是背景可能有一些不完美的地方，需要用CG来修复。“这三种使用抠像的情况，都是为了在创作基础上达到更好的优化效果”，S先生认为，这些使用抠像特效的状况，都是情有可原的。

导演不懂特效、实景拍摄不配合后期……特效人员表示不背锅

　　在那场关于“演员档期不够，抠像来凑”的全民讨伐性争议中，“抠像”在电视剧中滥用的具体情况，已被讨论得太多，在此不表。的确，“抠像”原本只是一种中性的技术，可以辅助电视剧拍摄，对视觉效果进行优化，之所以如今在吃瓜群众眼中几乎成为负面的词语，对抠像这一项技术的滥用，以及由此造成的“5毛”特效“功不可没”。

　　曾参与电影《唐山大地震》《金陵十三钗》的特效制片人的谷平湖就大赞《琅琊榜》对特效的谨慎把控。在第一集开头，《琅琊榜》以一只信鸽在群山当中的飞翔轨迹来拉开全剧序幕，这一段的特效效果曾遭致网友吐槽“太假”。“但我觉得它处理得很巧。因为特效很少，所以大家就记住了这只鸽子，就没有其它关于特效的吐槽了。哪怕大的战争场景，都是实拍。”

　　对于《孤芳不自赏》抠像风波，谷平湖表示，“用多了就容易出漏洞、出问题。” 他印象最深的是第一集楚北捷大战何侠，“明明是下雨天，演员身上的衣服和头发却没有湿，而且光线也明明不像雨天，就显得很假。”谷平湖分析，这是因为前期拍摄与后期制作没有配合好。

　　实际上，曾参与《海上牧云记》以及电影《爸爸去哪儿1》《等风来》的后期制作公司负责人洪晖与谷平湖、S先生不约而同指出，前期拍摄没有严格按照后期特效制作的要求来拍摄，从而使得抠像合成后效果很假，几乎是目前国产剧特效工作开展的不专业的一个缩影。据他们介绍，常规电视影视剧特效工作，从项目之初就有视觉导演做好previs，也就是视觉预览、动态分镜、3D故事板，然后在拍摄过程中，涉及特效的部分按照previs来拍摄，而抠像特效则需要实拍部分与previs所设计的后期背景素材，在光线、色调、气氛等元素上一致，合成后才能取得最理想的效果。

　　若抠像合成效果太假，观众往往会吐槽“得罪了特效师”，三人对此大诉“委屈”。S先生称，“这不光是后期和视效的问题，而是整体意识的问题，既然要使用绿幕抠像，那就从灯光、摄影、导演的拍摄方案，一直到后期的剪辑、合成的素材、背景的配比，到真正的特效人员的制作，那是全流程都要配合的，有一个环节不对，最终一定出事儿。”

　　谷平湖则遗憾于跟组特效导演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即使特效导演全程跟组，但掌握话语权的是导演，如果导演对于特效不专业，不配合特效后期的需要来选景、打灯、拍实景，或者不重视现场特效导演的意见，那特效导演也没办法。”他直言“没有钱，没有时间，然导演们还觉得特效是一个最快解决实景拍摄难题的方案，这是一个后期公司特别容易背黑锅的状态。”

　　当然，洪晖也对为赶进度而无视特效导演意见的导演表示体谅，“电视剧的拍摄时间特别紧张，不像电影、广告可能几个小时拍一个镜头，它的打光自然特别细致，但电视剧有一些细节特效导演兼顾不到，导演也确实无法顾及。因为电视剧不大可能像电影那么去拍的，几十集的成本太高。”

抢发行临时缩短特效工期 图片代替三维变“年画”

　　电视剧特别是古装剧拍摄体量大，而片方给到的后期制作时间又太短，导致后期制作几乎都是赶工的状态，最终只能以质量为牺牲。在与新浪娱乐的对话中，三位特效制作人员也提及：国产剧特效效果不佳，除了前期的整个流程的配合上出了问题，后期制作时间太少是关键。

　　S先生以好莱坞科幻电影为例跟新浪娱乐算了一笔账：“一部好莱坞电影比方说90分钟吧，有50%以上的特技量，就算特技量大的了。这45分钟特技好莱坞的话至少要做8个月，那一个月能做多少成品？也就5、6分钟吧。但是国产剧一般给到我们的时间最多5个月，还有三四个月的，这还涵盖其它后期，送审等等时间。”

　　谷平湖则类比了国产剧的一笔账：“一部电视剧50集，可能承载的特效量是四五百分钟，这么大的特效量，哪怕能给到5个月工期，一个月做100分钟，就很难去顾及到它的质量。”

　　片方给到后期的周期有限，质量自然打折扣。“后期工作特别是三维特效，是有一个很科学的流程的，如果完全按照科学流程走，因为每个环节都做到位的话，制作时间肯定会更长一些。所以有的会直接省略很多环节，比如可能直接用图片代替三维特效背景了”，洪晖提及，这也就是为什么很多古装剧中原本动态的山水背景像是年画。

　　片方给到的特效工期，往往还会因发行的原因而临时再缩短周期。“可能发行方案和播出方案都有了，那就变成播出的时间倒推后期周期了。这事儿片方也没办法，如果这个时间点不播，可能这个戏就永远播不了了的，赶不上档了”，S先生透露， 相对于往年，2015年、2016年这样的情况在业内常常发生，“就是最后给到的后期工期跟预期的周期有很大的变化。”

　　那么，到底需要多长的特效工期，才能达到理想的视觉效果呢？谷平湖、S先生、洪晖三人均给出了“至少一年”的答案。而S先生告诉我们，从2017年年初自己公司接到的单来看，片方们似乎在吸取教训，肯给特效人员更长的工作周期了。

给够工期就不“五毛”了吗？资金+技术+审美判断也是问题

　　不过，如果有了足够的时间，以后“抠像剧”就能灭绝，特效便能不再“五毛”了吗？

　　首先，这涉及到资金的问题。虽然三位后期人员都表示资金不是主要原因，但不可否认的是，“缺钱”也是特效成为国产剧老大难的重要原因。2016年的暑期档玄幻剧《幻城》投资3.3亿够贵了？可是考虑到花在90%的场景上2400分钟的特效时间，这性价比算高的了。而美剧《权力的游戏》第一季平均单集成本600万美元，到了第五季涨到800万美元，单集最高成本达到1200万美元，相当于拍摄平均单集成本550万人民币的《幻城》15集；《权游》一年拍摄10集，《幻城》一年要完成60集的拍摄。这样对比下来，国产剧在特效上的投入的天花板确实不算高。

　　其次，技术问题。谷平湖就很羡慕好莱坞的特效技术水平，他对有大量宇宙图景特效的《地心引力》中抠图时使用的“灯光箱”记忆深刻，“箱子里四面都是LED灯，可以模拟宇宙环境等各类灯光效果，演员便在箱子里面演，这样实拍光与后期加上的宇宙背景光就是完全匹配的。”“灯光箱”之所以能达到这样真实的效果，在于其技术的先进，“但是其实在国内，这种技术没有应用过一次，而且也没有足够资金去应用这样的技术”，谷平湖表示。

　　相对于特效技术的硬件水平，洪晖似乎更强调软件水平。目前国内特效人员的水平参差不齐，“有的是正规专业院校毕业，从小学过美术的，也有很多各种职业培训学校学了几个月毕业的，可能只是高中毕业便学会了软件，没经过美术培训，也从事这个行业”，对于后者的技术水平，美术专业科班出身的洪晖表示忧心，“画面有色彩层次、结构层次、视觉层次，会有节奏感，特效制作也需要审美判断。没有美术修养你要让他们把一个画面做好看，肯定是很困难，虽然他们可能对特效软件比较熟悉。”

结语

　　有业内人士直言，“中国特效无法达到好莱坞效果的原因很简单：缺时间、缺钱、缺人、缺技术！” 不过，或许是经历了2017年年初的“抠像剧”风波，事态似乎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以往我们也提出过一年的后期工期要求，得到的答案都是‘不可能’，可今年年初有几部国产剧的客户却答应了”，S先生对新浪娱乐表示。

　　这的确是个好兆头。（叶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