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6-09-11

  刘烨在这之前被一个烦恼困扰了好一阵。

  现在,他坐着我们面前从容多了。两个小时间里,这个东北大汉吃了西瓜吃橙子,吃了橙子喝茶,喝了茶再吃西瓜。偶尔停下来,他就来根烟。桌上杯盘扫空,西瓜皮越堆越高,烟灰缸塞得满满当当,是酣畅淋漓的架势。这天刘烨穿的是军绿色大体恤,板裤,脚踩一双塑料凉拖。偶尔果汁滴到身上,他看也懒得看一眼。继续吃,继续说。

  倒推18年,20岁的刘烨可没有这么大大咧咧。在还没有商业大潮漫过的银幕上,他总是嘴角倔强、身形单薄,幽幽地眨巴着大眼,一副瘦弱小生的样子。

  刘烨的烦恼就是在过去和现实的对照里产生的。他发现,任凭自己早期十年演员成就有多好,再忧郁再拼了命演糙汉,都抵不过这三年在微博担任火华社长的影响,更别提最近一两年仅仅靠儿子、女儿,暴涨的人气滚滚而来。段子手、晒娃,显然比努力演一个蓝宇轻松得多、快乐得多。他疑惑,身处这样一个时代,认真当个演员还重要吗?

  而他现在的从容,是因为这个烦恼有了答案。凭借《追凶者也》拿下上海电影节这样一个A类电影节的最佳男主角,坚定了他回归做一个实力派演员的决心。

刘烨凭借《追凶者也》拿下上海电影节最佳男主角刘烨凭借《追凶者也》拿下上海电影节最佳男主角

  即将到来的中秋档,刘烨有两部电影同期上映,一部是《追凶者也》,一部是《我的战争》,刘烨的表演再次面临观众的检验。就让我们听他亲自讲述,一个演员,身处这样的大时代,对自我身份产生疑问的过程。

“哥们是演技派出道,后来,大家就忘了”

  他对表演挺着迷,因为有一些演员可能会不是,我觉得他保持对表演的新鲜感。所谓新鲜感,就是他总是想找到不一样的东西那种趣味和兴趣,这个对演员比较重要。说白了他有欲望。——导演曹保平

  深度对话特别好。因为没有摄像机对着。有摄像的时候人要注重,有三分之一的力量维持在这(指着自己面部),就比较麻烦。

  我到现在还没看曹保平导演的《烈日灼心》,是因为有点生气。我也听说了那是特牛的一个剧本,也知道邓超和段奕宏的两个角色都特别好,结果自己没有落上,只好假装无视它。“哼!”

  前年,曹导终于来找我说:烨子有没有时间?

  那年年底,我进《追凶者也》剧组。拍摄第一天,一个全景镜头拍了好多遍,就因为一个群众演员有点不太对。大全景啊,不行中间切掉不就完了?当时我也不敢跟曹导这么说。他对所有的东西都特别较劲。

  好多年没人拍我拍20多条了,一点小东西不对就不行。是曹导拉我进入到跟戏较劲的过程中的。

  我这个角色有点轴,修车工。一看这个名,“宋老二”,一听就知道这哥们不是个精的人。曹导提议是不是留点胡子,一留我特别喜欢。我想弄一个糙的,中国老爷们那种感觉的。

刘烨在《追凶者也》里饰演修车工“宋老二”刘烨在《追凶者也》里饰演修车工“宋老二”

  剧组在云南当地找了个孩子来演我儿子。长得感觉不太像——我是大眼睛双眼皮,他绝对是个小眼睛。那孩子挺灵,或者叫很贼,有时候撩挑子,说不干就不干了。只有我能收拾他。我不多说话,但只要说就是特别绝对和认真的,不容你反驳。我跟这孩子说:来来过来,你站着;现在要演什么知道,吗?你要不好好演怎么办?看着我!

  非要把演员折磨到极限,那样的导演就是傻子。曹导不是,他要求剧本里写什么样就要演什么样。张译那场骑摩托车在山路上追、拐弯、冲进泥里的戏,他把腿都摔伤了。段博文有场戏被绑着在水里,他溺水了,差点没有过去。

  我进组的时候,他们都开工了20多天了。到现场一看,我开的那车是从报废车场里找来修好的,没有手刹,挡挂不上去,车门从里面拉不开,必须从外面拉。我当时就后悔:如果早进组,我自己花钱买一个新车,二十万顶天了——得要命啊!

刘烨开的“破车”刘烨开的“破车”

  拍最后悬崖追车的时候,那地方海拔是5000米,平时人走路都呼哧,路是没有遮挡,那个破车特别难控制,万一要是下去肯定死。

  但听他们喊“打板预备321开始”,就什么都忘了,脑子里面没有害怕。

  为什么大家心甘情愿跟他玩命?因为曹导他很客气,你没法拒绝他。他就客客气气地说:烨子你看,咱们这个经费……要是他是那种:不行,你们就得拍!那我去你妈的给你拍这个,哥们不干了,爱找谁找谁。

  我追段博文那段,是在一个石头山寨,海拔4000多米,各种跑、追、过拐角。拍的时候,我特别高兴跟曹导在一个level——level,挺洋气的词哈哈。他说:烨子,你跑着能不能找点什么砸他?我看到周围有玉米棒,土豆。我理解他的想法:宋老二这个傻子追得太着急了,就捡起各种东西去打。这原来剧本里没有。我觉得很牛,就跟博文讲:到时候我真砸、真打,打上就打上了。博文跑的时候也是真卖命啊。

  电影另外一个高明的地方,就是不多露感情。我跟王砚辉摊牌那段,跟他讲我老婆死了这些年如何如何,要是开了矿我家连一个祭拜的地方都没有。你能看出我那个角色虽然糙,但他也有情感,有内心的东西。但就露那一点,多了就死。这跟孟京辉的话剧一样。

刘烨与王砚辉刘烨与王砚辉

  我特喜欢孟京辉,他的话剧一直就是稍微漏一下,打一下观众的心。我记得那时演孟京辉的《琥珀》,我演的角色高辕一直特别惨,谁看都特别傻。有段台词是讲我自己,一说我一下子崩溃了,眼泪刷就掉下来。观众哈哈笑。我觉得这个东西是最好的,很难讲出来。

  那天上海电影节得奖,我特别高兴。好多年了,哥们是演技派出道,后来大家就忘了。这些年大家对演技这事不那么在意了。我在微博上做火华社社长也挺开心,因为太容易了,不像拍戏真是付出特别多。发微博,点个发送就完了。

  现在不缺东西拍,电影、电视、综艺节目特别多,经常找来,但好角色没得演。我是90年代的大学生,被当时老师教的,骨子里想的塑造角色艺术之类,那改不了。——这些话一听你千万别在网上说。不敢提,太过时了。

“我不后悔演《黄金甲》我随波逐流”

  “文艺忧郁”了多年的刘烨不仅爷们,而且倔强、轴。他眼睛里有种劲儿,发亮的。——导演丁晟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个表演流派的。原来阿尔·帕西诺说他是体验派,我想我也是体验派。现在觉得也挺方法的。表现力跟感受力,都是做演员必备的。

  论演员,我喜欢罗伯特·德尼罗、马龙·白兰度,还有姜文,我觉得他们跟帕西诺还不一样。德尼罗、白兰度和姜文是个人魅力太强了,无论演什么,举手投足你看着就觉得特别喜欢。从帕西诺身上你是看到角色,那三个身上你容易看他们自己。

  早年我在追寻表演的道路上实实在在走过几年。先开始想把自己的个人魅力加强,学德尼罗、姜文,先把别的东西抛开。后来发现不是,这种东西是天生的,老天爷给的,是你根本不可能改变的。

  那时候我拍《小裁缝》、《紫蝴蝶》、《茉莉花开》、《美人草》,一系列片子都是……那种。后来被别人扣帽子,说是忧郁文艺小生。开始还挺高兴:忧郁文艺小生,多吃香,多流行。我也不爱否定。后来时间长了,不好,跟我自己骨子里反得厉害了。忧郁是有忧郁,但是不是变成感觉有点……那样了(翘兰花指)。

刘烨《小裁缝》剧照刘烨《小裁缝》剧照

  2003年,我在电视剧《血色浪漫》演一个挺爷们的,其实也很早了。但没人说你爷们,就说你忧郁,有文化,气得我。对这说法都到憎恨那么严重了。而且特别讨厌记者不做工作,采访一来就说:刘烨你看,你是忧郁小生……一直有五六年的时间,一直那么说,

  后来……大片时代开启,一部跟一部。再后来是网络电影,粉丝电影,IP,一浪接一浪。

  我是都赶上了,演《无极》跟《满城尽带黄金甲》,给人痛骂,踹到两只手扒井的这边沿,两只脚搭在井的那边沿,腰已经弯成月牙了,就是没有掉进井里去。

  我不后悔演《黄金甲》,你放心。那片拿到现在没人骂你,没人理你。但我当时有心理阴影:演那怂样,被人家骂成什么样了。出大片的当时都蒙,都蒙我也蒙啊——突然就国际卡司、上亿投资,2000年的时候1600万投资都是大投资啊。谁不蒙啊?

刘烨参演《黄金甲》刘烨参演《黄金甲》

  以前拍电影的时候,还是把人的故事讲好比较重要,后来开始强调卡司结构。大概有五六年,都找几个卡司搭一块,一个电影100来分钟,你分25分钟,我分25分钟。25分钟怎么演?以前习惯了电影头十分钟按照剧本压着,不多给观众表露,到一个关口出来一下让观众感动。但很多导演不跟你讲这些。市场调查结果说,这场戏如果没有什么的话超过一分钟,观众马上不爱看了。一开机,我没时间酝酿,就要开口说。

  现在呢?综艺太狠了,网络太狠了,IP太狠了。都是年轻人的天下,做演员有特别大的危机感。——如果今年你没有好片,别人还把你当成一线;明年还这样,人家开始怀疑了;第三年你还没有,就从这(头的高度)退居到这(腰的高度),你再没有就这样(指脚下)。所以现在没事,哥们就上点综艺节目,曝光率还挺高。

  我大概主演了50多部电影。算得上作品的,也就六七部。作品不是说谁热闹,谁的声音大就能决定。它有自己闪光的东西,没有谁能把一个外在的标准套在上面。

  咱俩在这聊得挺嗨的,感觉指点江山一样。最后毕竟要传播出去。我也不怕,我是不想惹麻烦。我怕谁,我们大火华社在这。

  我开微博也没有想过会红。十年前要连线、开电脑才能上网,现在手机都可以了,我原先就想跟网上交流一下,后来自己调皮,说话声弄得很大,变成了火华社,江湖一号人物。

  刚开始弄微博,每天写个段子。写了一年之后脑子空了,只能多看书补充。那时也乐在其中,觉得有人气。我特别爱看别人评论光打一串“哈哈哈哈哈”,证明他开心。我的虚荣心就满足了。

  我虚荣心是挺强的。有时想懒一点,闲云野鹤,远离世俗,看看书,淡忘就淡忘了,没事,我得到了书本里的黄金屋。

  但一想,不行!干嘛要淡了!

  大的洪流是挡不住的。你得跟着这个走。我自己站在一个小船上,想拍综艺就走走,不想拍就做电影,踏踏实实的。累了找到一棵树抱着,坚持一下。我还是想努力给别人这个感觉:这个哥们是电影演员,不是一个综艺咖,不是一个网络红人。

刘烨曾带诺一上综艺节目刘烨曾带诺一上综艺节目

  现在让我演一个同志,演个文艺男也可以。没问题。早几年绝对不愿意,老想摆脱一些东西,都是自己心里的小纠结,小在意,别人不关心。

  Daniel(吴彦祖)、张震跟我,这些年的过程是有点像的。我们关系也好。Daniel第一个戏是《美少年之恋》,张震那是《牯岭街杀人事件》,我是《蓝宇》。哥儿几个当时都是,美少年啊。Daniel是比我大四岁,属老虎的;张震比我大两岁,属龙的。我38了。到了这岁数,还是男人点,至少对老婆孩子是一个保护,我现在有两个孩子,我还是特别那样(翘兰花指)。别人看着就不对。

“摆大男子主义很过瘾但你得撑起一个家”

  跟刘烨渐渐就熟了。而且他是东北汉子性格,内秀,重家,听老婆的话,家庭幸福,这给人感觉就好啊。你说人的追求什么时候能有个尽头?总得有个定心的地方。……刘烨他们这拨演员,太幸运了,古往今来中国演员中最幸运的。他们真是什么都赶上了,现在还能保持这种层级的收入和地位,不必有危机感。别人没有他们这样的机会。——刘春

  一九八几年的时候,我爸是灯光师,平时很累,回家也不讲。在我们楼里,我家最早买彩电。他还给我姐姐买雪地鞋,类似现在的耐克。

  孩子跟父母时间长了,就感受到这些。给家庭创造一个好的环境是第一要务。男人挣钱,让老婆孩子生活高兴,就是这样的。

  1999年我拿金鸡奖提名,但当时做演员不太挣钱。我想着要不去南方电视台当主持人。当时那边人事部主任给我开的一个月工资一万八。我特别动心。家里没有那么宽裕,就想赶紧挣钱赡养父母,同学都考中国青年艺术剧院,我不去。那边的工资一个月700多块钱。你想,700多块钱,在北京租房子啊。

  九十年代末年东北老工业基地改革,买断工龄,我父母都下岗。我2000年毕业,就把父母接到北京来了。我要面对很现实的问题。

  当时觉得像赌博。做演员这行,要是成了,就鲜花、美酒、掌声,太开心了。不成呢?瞬间就打翻,一看地上都是无数的钉子。2001年拍《蓝宇》,特别忐忑,不知所措。我就看师哥胡军,那是我们上大学的偶像,人艺的台柱子,那是真演得好。

刘烨、胡军搭档出演《蓝宇》刘烨、胡军搭档出演《蓝宇》

  有一年跟董洁和小陶虹去广西拍电影。我带了500块钱,拍完整部戏。当时姐姐研究生毕业到北京来,也要租房子,父母要生活,都要钱。那500块钱我全买烟了,别人请吃饭,我不敢去。我还是挺讲究的人,人家请我,没钱回请人家啊。

  2003年闹非典,全国剧组都停了。但我拍了九部戏,五部电影四部电视剧。当时逼着不能自己掉下来。掉下来了,父母怎么办。

  同时也得感谢这个压力,逼我一直跟火车一样一直转,没敢说20多岁成名了就玩、享受一下,让大家伙都巴结你。

  到了2006年是挺不容易的。感情、事业上出了太多事,人也不对,失眠,每天靠酒精才能睡着。后来喝酒像吃安眠药一样没有乐趣,吃一把安眠药喝一大杯酒。年底跟现在的太太认识,她老讲一些老话讲的道理,比如“车到山前必有路”。但她是法国的讲法,是你没有听过的,就特别能接受。

  2007年年初拍完了《收获的年代》。再过10天要拍《硬汉》了。她说咱们去度假,玩8天。“度假”!咱中国人很少有这个概念,觉得特时髦。我们去泰国,找海边的酒店,躺在沙滩边上,点个椰子水。太舒服了,感觉在外国电影里才有这种生活。2008年我们去的挪威、北极,去一个半月,我太太带着我。其实我在那几年在事业上是低谷,后来慢慢的折腾起来了。

  我们两口子感情特别好。摆大男子主义很过瘾,但是不是说跟老婆凶。男人是一家之主,得承担责任,必须完全靠你托起来一个家。

  我已经十二三年没有跟圈里人混过。以前超女特火的时候,有个泄露了几百个明星手机号码的新闻,知道吗?我的手机号也在里面。我姐去算过命,说那个号码对我特别好,我就没换号。好多人直接打过来:“你是刘烨?我特别喜欢你!”发短信骂你的,跟你借钱的,都有。

  从那时开始我不接电话了。这么些年过了,圈里明星聚会都没有我,我也就跟我经纪人的老公喝酒打牌。在北京在家连着待五天不出门,没有问题。看电视、玩游戏。现在平均每年有三个月时间完全跟国内的娱乐圈一刀两断,圈里发生什么事我也不关心,你们谁也找不到我。

  我事业上的一些不满足,被家庭填补了。有时就可以不考虑我满不满意、接受不接受这些事。我要管孩子上学,跟老婆维持夫妻关系,还要找点小浪漫,带孩子度假、回法国看姥姥、姥爷。

  现在生活很贵。在90年代,一百万如绝对够用,但是到了2000年,就什么都不是了。所以不敢停,钱得赚。房子这两年也贵。我跟我老婆刚确定关系的时候,我住在她租的房子。后来发现不行,自己买一个,贷款买。

  还得把孩子供大了。太多明星的孩子送到国外学法律、建筑、金融。后来好多孩子又回到娱乐行业。这个行业对年轻人吸引力太大了——不用等到四五十岁,二十几岁就有巨大的回报。我孩子喜欢画画和舞蹈,等14岁可能还想当舞蹈家、画家。但到了19岁也许就说:爸爸你给我找点戏。你得多想点。

  我不太给诺一“名人”这个概念,但是现在他开始感觉到一些了,去哪大家都认识。想稍微普通一点,但是没办法,今天网络世界的信息流通方式已经这样了。但是他不要不靠谱,别想着“我怎么怎么着”。他一有这样,我马上就收拾他。

  我觉得以后的生活会更好。前年是我本命年,我觉得自己稍微成熟一些了,开始不想喝酒,脑子清醒、身体健康是最舒服的状态。

  我还想自己导演一个电影,喜剧,我自己的style。慢慢弄,不着急。要做一个给大人看的童话,特黑暗、特傻还很忧伤,让人看完了特别想骂人。

  就像孟京辉的话剧,让你感觉特黑暗,感觉人生特绝望;但是你不知道怎么地心里特感动,那感动你说不出来,因为说不出来,你就想骂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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