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1月26日，冬日的寒风吹过居庸关，长城脚下的气温已低于零度。“天下第一雄关”的城楼下，聚集了数百名古风音乐的爱好者，正在等待一年一度的“国风音乐盛典”。不少铁杆乐迷穿着古装盛装赴会，斗篷下仅有单薄的汉服，从下午四点等到晚上六点半演唱会正式开始，太阳落山后寒风更加刺骨，但粉丝们热情不减。

　　2017年7月28日，也曾有一场古风音乐会在上海ChinaJoy盛会上开唱，3000多张票销售一空，现场的热浪更胜于魔都燥热的盛夏。

　　在二次元音乐中，古风音乐是粉丝量很庞大的音乐种类；但对于三次元的受众而言，古风音乐仍然小众。

　　然而从暑期档包含古风音乐元素的电影《闪光少女》，到周深演唱的动画电影《大鱼海棠》主题曲《大鱼》走红，再到古风圈在落地演出、游戏影视音乐等方面做出的推广，古风音乐也正慢慢走出二次元，逐步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从2005年网络翻唱兴起，到2007年古风原创音乐的代表“墨明棋妙”原创音乐成立，古风音乐已经走过了十余年的发展历程。十余年间，古风音乐圈从最初乐迷们自发组织的网上兴趣团体，发展成集音乐制作、艺人商务、落地活动、IP开发、粉丝经济等等为一体的产业。

“古风音乐”的新大门

电影《闪光少女》打破次元壁，将二次元古风圈带至大众眼前。

　　出生在古琴世家的桂震宇，在办公室里摆了一架古琴，每天都会弹弄一会儿。他曾是“墨明棋妙”的古琴演奏师，但现在已经很少上台演出了。

　　通过古琴前面的落地窗，南京新街口的风光一览无余，桂震宇在城中心最繁华的地带拥有一整层办公楼和130多个员工，如今他的身份更像一个企业家，一个把古风音乐从兴趣变成商业的企业家。

　　桂震宇本身就是个古风音乐爱好者，2009年，他加入了成立于2007年的原创音乐团体“墨明棋妙”。

　　“墨明棋妙”诞生在BBS时代，最早的一批古风音乐爱好者当时在网络上自发地聚集、创作，以歌会友，他们创作的多首作品成为古风音乐圈的经典，不少大神级的古风音乐人都来自这个团队。对于知乎问题“如何评价墨明棋妙”，有粉丝给出了这样的答案：“先锋”“奠基者”“墨村算是目前这些大大小小古风团队的原型”。

　　时至今日，“墨明棋妙”仍保持着旺盛的创作力。

墨明棋妙网站

　　2012年12月31日，“墨明棋妙”的第一次线下演出在北京的麻雀瓦舍举办。

　　团队没有钱，桂震宇向母亲借了五万块，负担了场地费等演出的基本开销。售票方面则是60块钱一张票，一共800张票。但是团队里50多个人提前一个星期到北京，扣除成员们的花销，整场演出最终当然是亏了钱。

　　这场演出的意义远远在赚钱之上——它让“古风音乐”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也让桂震宇确定了团队商业化的潜力，更成为古风音乐会走进鸟巢、走进长城的起点。

“漫展+音乐”开创新天地

古风音乐商业化推手桂震宇

　　2013年，“墨明棋妙”在南京人民大会堂举办了第二场演唱会，2500张票迅速售空。因为最贵的票价是480元，票房收入并不算高。再扣除6万块的场租费，和20万的交响乐团费用，最后依然是亏钱状态。

　　桂震宇意识到，仅仅靠票房收入，搞线下演唱会肯定是亏损的，而且做演唱会也不能只凭“墨明棋妙”的力量：“外面的零散的歌手也都跟我关系很好，我就把其它的不是墨明棋妙团队的这些二次元网红、歌手聚到一起，成立了一个古风音乐会的小联盟，然后大家就开始在全国做各种活动。慢慢我也接触到cosplay的圈子，配音的圈子，漫画的圈子，游戏的圈子，然后就把大家攒在一起，开始在全国开辟了动漫音乐节这样的一种形式。”

　　在南京演唱会的后一天，桂震宇尝试了他在新加坡教书期间学到的新玩法——开办动漫音乐节，将古风音乐与动漫紧密联系，把古风演唱会办成二次元大Party的一部分。

　　“我第一次创办的叫TOMO动漫音乐节，也是中国第一次有动漫音乐节这一说。我在新加坡参加过亚洲动漫展，它就是白天动漫展览，晚上演唱会。我在南京的国际展览中心也做了白天动漫展，晚上演唱会，那天很火，大家都觉得很新鲜，来了3万人，整个广场黑压压一片全是人。本来我就定了一个厅，后来三个厅全开了，当时我觉得这个市场可以的，非常大。”

　　那一晚，桂震宇兴奋的失眠了。

墨明棋妙演唱会现场

　　这次成功的尝试也让他发现，将动漫与音乐结合是一个非常大众的领域，产业刚刚起步，市场越来越好。

　　古风音乐与动漫有密不可分的联系。不少古风音乐人都是二次元爱好者，他们的古风音乐常常是根据动漫作品进行的同人创作。很多古风乐迷“入坑”也是因为动漫作品，参加今年长城古风演唱会的粉丝橙子透露，当年她是看国漫《秦时明月》的同人MV，无意间听到了者使用了河图的歌曲《倾尽天下》做为背景音乐，从此她成为了河图铁粉，爱上了古风音乐。

　　找到音乐与动漫这个结合点之后，桂震宇开始频繁地与各大漫展合作，每年他都会飞两次日本学习最新经验。

　　桂震宇在办公室里贴着一张中国地图，上面被他画了20多个圈，每个圈代表一个漫展举办地。“我的目标是可以一共收将近20家动漫展览，我们有一家联合公司专门并购全国一线的动漫展览，基本上每个城市选一家最好的。现在暂时还没有并购，但是我们已经投资了10家，每家占股都20%左右，跟他们达成一个血缘关系，可以更好地合作。我们也成立了一个中国动漫展览的联盟，可以让大家一起商讨未来中国动漫展览的市场规划。”

Chinajoy音乐嘉年华现场

　　2017年，ChinaJoy迎来15岁生活。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泛娱乐盛会，ChinaJoy一直是桂震宇的参展目标之一。没想到今年ChinaJoy向他主动伸来了橄榄枝，邀请桂震宇的公司在7月28日承办一场演唱会。3000多张票销售一空，成为ChinaJoy的一大亮点活动。

　　正如“墨明棋妙”建立初期仅凭兴趣不为赚钱，古风圈歌手最初在参加漫展演出大多是因为可以和网上的朋友聚会，而没有商业目的，组织者只是象征性发个几百块小红包。

　　后来古风音乐会小联盟逐步办起来，也获得了投资机构的青睐。2015年，桂震宇在南京正式成立了米漫传媒，专职做古风音乐的商业化。

ChinaJoy音乐嘉年华现场观众

　　草台班子终于变成了正式的公司，歌手们也终于能拿到演出的酬劳。“大概从2014年的古风音乐会开始就能拿到钱了。2015、2016、2017年这几年发展很快，歌手的费用很高。2014年大概一千两千吧，现在的话好一点的歌手都两万往上。”艺人经纪也成为米漫的一大业务，如今米漫签下了绝大多数二次元网红歌手，代理他们的商演。

　　米漫的正式成立，让一些古风音乐人下定决心把之前的爱好变成事业，有些人甚至辞了自己本来的工作。

一首歌就是一个故事

《孔雀大明》专辑信息截图

　　在北京高碑店附近，我们见到了古风音乐圈的传奇人物EDIQ。

　　EDIQ是“墨明棋妙”创始人之一。2005年10月，EDIQ发表了古风探索之作《盛唐夜唱》。“墨明棋妙”的成员猛虎蔷薇、春水无觞皆是因为老E的这首作品入了古风的坑。用EDIQ自己的话来说，他可以算作古风圈子的探路者。

　　从2005年创作《盛唐夜唱》，到2015年成为米漫的合伙人，EDIQ用十年的时间把爱好变成了事业。如今，他坐镇米漫的北京分公司，和七八个员工一起专心做内容创作。

　　与三次元流行歌手类似，除了商演和演唱会，古风音乐人也在持续做专辑。不同的是，三次元歌手主要发新专辑，古风音乐人则更倾向于发经典合集以及大型演出活动的DVD。古风专辑更类似于周边产品的形式，收录的都是乐迷们最爱的经典作品，更有收藏意义。“大家买了专辑都不一定会拆，大家就是一个情怀，所以二次元的专辑市场一直都不错，好的能卖3万多张，差的也有1万张左右。”桂震宇介绍称。

　　EDIQ并没有走这条寻常路。他的工作更类似于三次元的流行歌手，发专辑的目的是为了出新作品。他在专辑玩法上的探索也更加先锋——

　　专辑《孔雀大明（下）》将音乐和小说结合，乐迷可以边看小说边听歌，专辑7月5日上线，购买后能一次性解锁N个章节，此后还在不断更新连载，直到10月底完结。每次更新都有新故事可看、新歌可听，最后还会做成实体专辑。这张专辑走的是互动音乐的概念，在微信公众号上发行，相当于建造了手机端的剧场，技术开发成本要100多万。

　　EDIQ给自己的定位是“做框架的人”，而不是在既定的框架里不断重复的人。

　　“我做音乐的理念上可能跟别的古风音乐人不一样，因为我不能停。别人可以在一个框架里不停地去做各种好听的歌，但我只能是做框架的这个人。从古风音乐圈开始一直到现在，我都在做一些框架性的工作，比如说我原来做的《枯叶之蝶》后来形成了古风圈里的剧情歌流派，里面有配音有歌唱。实际《枯叶之蝶》我的做法参考的是电影预告片，把情节跟音乐加在一起，把配音跟歌曲加在一起。做好了一个框架，我觉得可能很多人会跟着去做。”

　　《孔雀大明》开启了音乐小说的新玩法，通过小说和音乐讲述完整的故事。桂震宇认为，这种形式也具备了广阔的IP再开发前景。“古风歌曲比较特别，很多古风歌曲一首歌就是一个故事，影响度会特别高，可以延伸成小说、影视、甚至游戏。”

　　EDIQ透露，《孔雀大明》的电影版权已经卖出去，将做成院线大电影，投资在3个亿左右。

游戏、影视成为新“金主”

最早的古风音乐和游戏的关系非常密切，如《仙剑》系列

　　作为古风圈的先行者弄潮儿，EDIQ早在差不多十年前就已经把自己的作品“商业化”。

　　EDIQ回忆道，当时自己在网络上也算小有名气，“一首歌出来可能半个月有差不多百万点击，每首歌都是那样，连续十多首二十首”，某网站通过朋友主动联系上EDIQ，希望直接购买歌曲《再逢明月照九州》的版权，用在一款游戏中。

　　“当时几千块钱就买走了，买走了之后按照他们的游戏叫我们稍微做了一点点修改，他们自己也做了一些修改。”EDIQ记得，那时候是IP刚刚商业化的阶段，“当时看到很多知名的IP都以很便宜的价格卖给了一些小公司。”

　　与游戏商的合作，成为古风音乐圈的重点商业模式。

　　米漫现在和很多游戏都有合作。有的是提供做音乐的服务，单首曲子报价几万；有的则是做框架性的年度合作，旗下的艺人、歌曲和IP一起共同推广此款游戏；有的是跟游戏商做版本合作，比如《天涯明月刀》有一个版本是“天命风流”版本，用的是“墨明棋妙”经典作品《天命风流》的概念，里面的服务器用了很多古风歌曲的名称；有的则是进行线下活动植入，包括在漫展上做主题展会，例如去年就在南京做过一场游戏《天涯明月刀》的live，白天动漫展，晚上是专属的演唱会。

　　米漫从《仙剑奇侠传》开始介入游戏领域，如今已经和《倩女幽魂》《剑网3》《梦幻诛仙》《阴阳师》等近百部游戏有过合作。桂震宇透露，“我们基本上制作歌曲，一年大概200到300首。”

　　在游戏之外，古风音乐人也渐渐开始与影视剧合作，例如《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里的配乐、《大唐荣耀》《老九门》的片尾曲都有古风音乐人的参与。EDIQ则是正在上映的电影《垫底联盟》的主题曲的制作人和作词人。

小众还是大众？二次元还是三次元？

新浪娱乐本期有料揭秘“古风圈”商业之路

　　尽管古风圈的音乐人一直在努力输出作品、参加演出，但整个圈子依旧还处在小众甚至封闭的阶段，大多数古风音乐人和作品依旧不为外人道——

　　电影《闪光少女》力推古风元素，更在戏中设置了主角们在漫展上表演经典古风歌曲《权御天下》的桥段，然而该片的音乐总监梁翘柏却坦言，自己并不了解古风歌曲。唯二能说出的古风歌手是霍尊和戴荃。但在古风圈圈内人看来，这两人其实只是唱中国风歌曲的流行歌手，并不具备古风圈音乐人的互联网属性。

　　唱作电视剧《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插曲《繁花》的歌手董贞可以算古风圈的红人，然而出道十年来，参加过2009年《快乐女声》、2012年《中国好声音》等选秀活动，仍然没有完全跨入三次元。

董贞参加《中国好声音第一季》

　　参加了ChinaJoy古风演唱会的乐迷苓绾表示，喜欢古风音乐这么多年，直到去年的鸟巢“心时记”演唱会，才让她觉得古风音乐真正发展起来了。鸟巢演唱会卖出了四万两千张票，是“墨明棋妙”十周年纪念演唱会，也是古风音乐圈商业化以来声量最大的一场演出，但与其他流行歌手的鸟巢演唱会相比，这场古风音乐会的影响力依然有限。

　　而为了扩大古风圈的影响力，去年的鸟巢演唱会和今年的长城演唱会，都分别邀请了三次元的歌手戴荃、李玉刚等登台献唱。

　　这或许是古风音乐圈的尴尬：在内部已经形成较为完整的产业链之时，古风音乐依然无法红出圈；在落地活动逐年增加时，古风音乐人依然只是网络红人。

一些网上播得不错的古风歌曲

　　古风音乐究竟能不能从二次元走向三次元？

　　古风音乐本身的质量、古风歌手的唱功颜值在某种程度上阻挡了古风音乐走向大众。微博上屡次出现诗词圈和古风圈粉丝的骂战，一些网友认为古风歌词有矫揉造作之嫌，并不是真正的古风。在专业音乐人梁翘柏看来，古风音乐也存在编曲不成熟的问题。除了词曲方面的问题，不少古风歌手现场演出有气息不稳甚至走调的问题，唱功水平也不足以走向三次元。

　　EDIQ则认为，二次元音乐作品的质量参差，其实也是受成本所限。“不应该以商业性质的歌来跟我们古风圈大部分歌作对比，因为价格的差距非常大，不是说我们没能力，说白了，一首歌用的音色库，你要有钱去买，没钱买，下载免费的，很多质量都很差。我们圈子里面很多人是给三次元歌手做歌的，做一首三次元歌，他可以拿到好多钱，但是他做二次元的歌可能就只有几千块钱。”

在居庸关举行的国风公益音乐会现场，国风歌曲串烧

　　古风音乐需不需要走向三次元走向大众化呢？

　　粉丝橙子喜欢古风音乐十几年，最怀念的是当初大家在网络上以歌会友那种最纯粹的状态，如今的商业化大众化反而丢失了最初的情怀。

　　桂震宇认为，没有必要去刻意区分二次元三次元，未来的发展方向是二次元和三次元的综合体。“像日本现在最火的唱见、舞见，都是已经达到一线明星的标准了，中国未来市场一定是这样。但是你把现在二次元的这些网红，变成未来的二次元的整个市场，那是不太可能的。但是你要现在的一线明星融入二次元也不太可能，这个还是需要一些时间去慢慢发展。可能会有一帮新生代出现吧，既有三次元明星的素质修养和技能，又有二次元的感官，综合起来才是未来的明星。”

国风公益音乐会现场的音频怪物

国风公益音乐会现场的迪玛希

　　尽管二次元歌手不如三次元歌手大众化，但随着古风音乐圈自身商业模式的完善，“古风歌手”这一身份已经从爱好变成职业，通俗来讲，即使没有成为三次元圈的红人，古风歌手也有不错的收入。董贞如今是全职歌手，除了词曲创作、出专辑、开演唱会这些最基本的工作，每年也有大量商演、做评委、为小说游戏电视剧演唱歌曲等多种工作，收入来源多元化。

　　米漫签约的古风歌手里，有一部分并未辞去本职工作，只是兼职做歌手；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专职在古风圈深耕，其他一些歌手也在米漫担任各种职务，通过歌声、也通过商业化的途径，在推广古风音乐。

　　（京雅/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