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与人斗争,其乐无穷。”这话幼儿园就学会了。法国68五月风暴时,南岱和音乐厅贴出大标语:“咱们一起推倒幼儿园、大学和其它牢狱的大门吧!”连幼儿园都视为巴士底狱。说到斗争,说到革命,法国人和中国人之间,是最心领神会的,尽管彼此的现实相去十万八千里。是的,斗争!阶级在斗争,国家在斗争,民族在斗争,信仰在斗争,愤青在咆哮,小资在睡觉,人肉就是炸弹,革命就是桑拿。
你也可以推倒音乐厅,假如大地和天空可以视为更大的音乐厅的话。有时候,一个露天音乐节会给人一种所有人在一片叶子上飞的感觉。与人接吻其乐无穷,与人拥抱,其乐无穷,与人做爱,其乐无穷……这是否转移了阶级斗争、民族斗争和思想斗争的大方向?
法国人在革命的血海中,毕竟喊出了自由平等博爱,他们推倒幼儿园、大学和其它牢狱的大门后去哪儿了呢?可能是咖啡馆吧。没有人比法国人更善于制造一种精致的迷狂——咖啡中的风暴。每年6月21日,也就是夏至日,法国人都在开露天音乐节,法国外交部已将法国国际音乐节开到120个国家,而中国刚刚成为第120个,因为SARS,也是唯一一个不在6月21日这一天而延迟至9月份举办音乐节的国家。没有比Hightone(高音调)这支里昂五人乐队更适合传播法国国际音乐节理念的了——在SARS风声鹤唳时他们一再坚持按时来华——这支精彩绝伦的dub乐队在雷鬼(Reggae)的节奏下遍采世界各地民族音乐,在电子重装下重新唤发了e时代的世界大同梦。
第一次听Hightone是在王磊把墙全部拆掉的家或者说录音室,微弱的灯光下挤坐着好几十号人,中国人,法国人,美国人,日本人,瑞士人,不明国籍的人,但是都在胡乱说着中文,间或夹杂胡乱的法语和英语。王磊放了一张唱片,说那是他的一班法国朋友,叫Hightone。
我听成了海豚。
海豚在暗夜神游,游过大西洋、太平洋,游过地中海、阿拉伯海、印度海、加勒比海……他们的音乐,仿佛一卷无穷无尽的白布,无穷无尽地向大地伸展,一点点染上了不同地域的色彩最缔造把地球像一颗药丸包裹起来扔进嘴里,化了,飞了……
海豚又游到了珠江,游上了广州二沙岛。Hightone真High啊,如此优秀的乐队在第二天的报纸上只有邮票大的一张小照片,大家似乎更喜欢回家去听Daft punk和Air去听Mono和Kid loco——那才是法国的流行大牌——但在主流的法式情调之外,还有Hightone这样狂野的声音。那天在二沙岛,我看到王磊始终作跃跃欲跳状,他近一年来某些创作倾向与他混迹于法国dub圈和Drum&Bass圈不无关系。“泵”乐队的DJ王东则紧盯着Hightone DJ那双搓盘妙手看呆了,他下决心要在“第三现场”加紧练功……而我迷上了那台在一位梳着雷鬼发式的小子手下发出强劲轰鸣的仿真贝斯声的上世纪70年代旧式合成器。最后,Hightone采样了中国民乐以作谢幕,但屏幕出现的却是黑泽明《七武士》的镜头,虽然有些错位,但我明白这班世界主义者要表达的。在当年的牙买加,雷鬼当然也是被压迫者的抗争之声、自由之声,它苦中带蜜,沉重却昂扬,像一阵又一阵热风……今天的dub音乐在雷鬼的火锅中放进了太多美食和调料,而酿就了无所不包的世界音乐。Hightone就像一个高高升腾而起的篮,在里面我们与Lee Perry、King Tubby和Bob Marley搂在一起。牙买加、印度、阿拉伯、非洲和尼泊尔搂在一起,起舞……
这是解放,不只是斗争。
在一个将摇滚等同于愤青将爵士等同于小资的国度,我们还有太多的人不理解这一点。当然我再飞,也没把珠江当塞纳河,二沙岛也不是斯提岛,愤青王磊也的确还在怒火中烧地唱“现实就是一条狗”,但当他又操着四川话雷鬼了一把,当他在巴黎美丽城的舞池采样了川剧,我知道他不仅仅是突破了摇滚乐,而是将斗争引向了解放、狂欢和飞翔。
因此,当国内某摇滚乐杂志在封面上振臂高呼“战争没有结束,中国人,请抵制日货”,当广州某音乐酒吧挂出“日本人恕不接待”的牌子,当北京迷笛音乐节上成百上千人咒骂并用矿泉水瓶砸日本乐队,我想说的就是:歇菜吧,民族主义斗士们。 张晓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