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力量发轫于“魔岩时代”之后,崛起于1998年前后。他们是左小祖咒、“舌头”、“苍蝇”、“盘古”,再算上更早一些出道但又一直与主流体系有距离的王磊、“子曰”,以及更晚一点的“木推瓜”、“诱导社”、“木马”、“美好药店”、“痛苦的信仰”、“PK14”、“废墟”、“超级市场”、“生命之饼”、“脑浊”……可以有失笼统地将之归为“中生代”———中坚、生猛的一代。在我看来他们远远超越了上一拨人,是他们引领着上世纪末至今的中国摇滚,是他们真正开启了摇滚乐在中国的多元时代。
之所以说“摇滚乐在中国”而不是“中国摇滚乐”,是因为就摇滚乐的音乐形式和深度而言,“中国摇滚乐”还难以作为一个完全自足的概念成立。好在中国摇滚乐还没有也用不着像文学界奢谈诺贝尔、电影界垂涎奥斯卡和戛纳、艺术界眼红威尼斯和卡塞尔一样梦想《滚石》和《Q》杂志以及伍德斯托克和格拉斯通贝利,它要解决探讨的不是摇滚乐艺术的终极命运,也不是什么后现代后殖民后东方后“9.11”,而仅仅是一种血浓于水如火如荼的本土经验和情感。李云迪、赵胤胤都被吹成世界“殿堂级”音乐家,好在没有人说崔健或者其他什么人是“世界殿堂级摇滚大师”,中国摇滚要解决的始终是自个儿,不是全球化幻像,而是此时此地的魔境,这正是其真实所在,意义和力量所在。
那些从聪明傀儡和漂亮亲戚中杀出、那些难以直接和某个欧美乐队某个欧美术语概念一一对号入座、那些在欧美影响的焦虑中幸存的音乐人还是太少,即使退一步要求也应是“西体中用”,亦即在说唱金属、朋克或Hip Hop的全盘西式音乐形式下吐露本土现实心声——摇滚乐永远离不开歌词的利刃。
然而近年中生代的迅猛脚步已经减缓。“苍蝇”、“诱导社”、“木推瓜”相继解散,假如说“苍蝇”还属于寿终正寝(丰江舟转型到工业噪音、数码硬核和实验电子),那么“诱导社”和“木推瓜”这两支最具潜力的年轻乐队过早解散就令人惋惜,“诱导社”的专辑录制失败,“木推瓜”甚至来不及推出第一张专辑。作为中生代最具王者气质的乐队,“舌头”在连续两张专辑录制失败之后陷于停滞,典型地反映了中生代目前的危机和困境。
早期中国老摇滚的“辉煌”假象建立在读解方式的无限放大和音乐资讯音乐消费的严重匮乏之上,就音乐本身而言,中国摇滚实际上从来就没有辉煌过,因此也谈不上衰落,衰落的只是第一代老摇滚,而中生代在拿出超越前人的创作实绩之后却难以得到环境的改善和市场的回报而前路茫茫,除了用“有何胜利可言,挺住就意味着一切”自我激励,还必须在演出和唱片两方面求精,比如左小祖咒即将发表的新专辑《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就将录制水准提升到一个新的值得看齐的基本标准。
魔岩时代的中国摇滚乐曾经被冠以“新音乐的春天”美誉。而10年之后的今天,摇滚乐已经无法独垄“新音乐”美名,作为一种主流音乐形式,摇滚乐在中国却往往被当作“地下”混同“先锋”,这是一种错位。10年之后“新音乐的春天”再也不是摇滚乐一枝独秀,而是真正的百花齐放,电子音乐在刷新流行音乐和摇滚乐的同时也拓开了电子舞曲、实验电子和声音艺术的无限空间,而民族音乐、爵士以及其他形形色色的实验音乐,也在迅速改变新一代乐人的思维和想象力。真正的“新音乐”已经打破了中国摇滚的宏大叙事和单一叙事方式,这是远比老摇滚新摇滚之争更令人瞩目的转变。摇滚乐未必先锋,但作为一种恒在的音乐语言它始终在时代最敏感的神经上、在刀锋上舞蹈。摇滚乐始终以最强烈的方式,帮助我们理解自己的时代———它的疯狂与热爱,它的光荣与噩梦。 张晓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