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流行风潮变来变去的世界影坛,功夫片的两大高潮都有其规律可循。先不说张艺谋和陈凯歌的“弃文从武”,也不说昆廷如何“邯郸学步”,当年李小龙在西方风行,是和上个世纪60年代的理想主义运动的破灭有关,存在主义、嬉皮士与戈达尔的电影统统成为过眼烟云,西方人正处在舔伤口的心理状态,李小龙在70年代初的出现让他们为之眼前一亮,他们从李小龙身上意外发现了被泯灭的雄性。
邵氏功夫片、李小龙
都是壮阳的标志
细想李小龙真功夫的意义,他的一声李式长啸加上李式三腿可以说是功夫片的一大武器,直击人们壮阳诉求。而同时代的长发披肩、重音咆哮的西方重金属的流行,如Led Zeppelin,也是一种壮阳意识的抬头。再说当年邵氏武侠电影的盛行正是对阴性的黄梅调电影泛滥的反动,在这之前,黄梅调电影把男性演员整得够惨,像黄梅调名片《七仙女》、《女巡按》全是女角的天下,连董永的男角也要凌波来反串。所以,张彻的大刀砍向的是一个阴柔的电影王国。当然,他的壮阳手段是矫枉过正的,甚至有男性意识的霸道痕迹。最典型的例子是不变的两男搭配如狄龙和姜大卫,女性站一边去而豪气盖天是张彻的电影美学的本质。
邵氏早期功夫片没有在好莱坞走红有各种原因,其中一条是大多数演员并非像李小龙那样从小习武,张彻电影引进武术指导便是明证,但在打闹过后,人们会发现在武术上的研究是欠缺的。习武,是中国文化的悠久传统,只是儒家思想的“克己复礼”一直在中国习武文化里起了主导作用,学艺先做人,包括尽忠报国的思想始终没有让中国文化里的阳刚部分发扬到极致。但是在中国文学里,不但有《红楼梦》这样的“阴柔”大作,还有《水浒传》、《七侠五义》这样的一直是男儿立志奋发的名著。立志奋发的潜意词便是壮阳,可惜的是施耐庵的“反骨”后来被金圣叹的统治者意识拦腰斩断。
壮阳几乎可以说是长期压抑造成的,功夫片里多“反清复明”的题材也说明了这点。这也就不奇怪文儒大导演胡金铨喜欢研究明末清初那段历史,他的很多电影如《龙门客栈》、《忠烈图》都把背景放在那段历史里。可以说,“忍”是胡金铨壮阳的起点,正好和张彻相反。
后功夫时代的符号游戏、成龙与周星驰功夫片里的搞笑、传达秘密的空间、张彻等人的个人英雄主义、少林寺的寺庙象征、李安《卧虎藏龙》里的威亚,还有李小龙的长啸,可以看作是功夫片的七种武器。
虚张声势是当下功夫电影的肾亏特征
当张艺谋把功夫片的壮阳情结偷换成一种阴性审美,尽管胡杨林里的打斗是如何地凄美,但它的本质不是阳性的,包括《十面埋伏》所渲染的是打斗之外的爱情悲剧。可能人们会被《英雄》里的大场面所迷惑,这正好是肾亏的埋伏:个人英雄主义的瓦解。一如跪伏在紫禁城内皇帝威严下的情景歌剧,大制作是这个时代壮阳难成的败笔。
最典型的例子是《英雄》里的刺客,在“和平”的空洞口号声中被某种皇权意识所害。有理由相信张艺谋的武侠电影是严重肾亏的。其实,这波功夫片的返潮是从好莱坞发起的。世纪初,李安的《卧虎藏龙》给西方观众的冲击是功夫片的一个侧影,并以“飞檐走壁”的空灵为特征。《卧虎藏龙》的意义是让东西方文化又一次交合,显然它并没有走得太远,尽管继承了胡金铨功夫美学的些微神韵,但不是真正的壮阳。李安渲染了缠乱的爱情线索,直接导致了后来跟上的功夫片在虚无缥缈里迷失的可能。舍弃精神,追求表面,舍弃蓄力,追求信5彩切榛玫木辰纾杂诔缥涞奈鞣饺耸枪玺@ネ?塔兰蒂诺的《杀死比尔》就是试图走近东方武侠世界的代表作,有点可笑的是在第二部《杀死比尔》里昆廷终于被他的“务虚”所异化,过分的形式主义让角色东西不分,也是痞子哲学和侠义不分,当然他的神神叨叨来源尤早,《落水狗》和《低级小说》的一部分就是从香港当年枪战片、黑帮片派生而来。
必须说明一点,吴宇森这个在男人——张彻身边成长的香港枪战片的代表延续了功夫片的精髓。只是在刀剑不流行了的时候,用枪来代替。而且吴宇森的系列片《英雄本色》壮阳意味很浓,并发展了功夫片的美学意境,尤其是子弹在射出去一刹那的停滞美感完全是东方化的。关于这点,西方的阿兰.狄龙有异曲同工之妙。当年吴宇森走进好莱坞依仗的就是从功夫片衍化而来的枪战片的神韵,受他及他背后的香港电影的影响者无数,《骇客帝国》和《霹雳娇娃》都是,《骇客帝国》更有武术指导袁和平的功劳。
当这股在西方电影圈翩翩起舞的功夫片浪潮愈演愈烈之时,华人导演已无力重振当年李小龙狂扫天下的精气。西方人找不到我们补气的血脉,但我们却要人为肾亏,这里面包括当年新武侠的代表徐克。要提醒的是,新武侠电影走向没落便是注重娱乐化导致的,其中包括片面追求视觉效果,如徐克的《蜀山传》。
有个观点我非常赞同:上个世纪70年代,香港逐渐从一个“集镇”发展为现代文明的“都市”。我以为在这个过程中,个人英雄主义精神彻底丧失,也连带起尘烟滚滚的虚无倾向。所以,所谓的肾亏也是现代文明的肾亏。
一个轮回下来,世纪功夫片的辉煌成了一具美丽的躯壳,虚张声势地将真正的东方意境异化殆尽。外滩特约撰稿 孙孟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