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色，戒》被遗忘与被牺牲的

　　作者：和菜头(blog)

　　张爱玲最大的悲剧是全心全意爱上一个男人，但所托非人。然后，感情遭受到打击，政治上又受到挤压。她要反击，就得连政治一起谈。《色，戒》这部小说，是一个专门谈感情的人被迫在政治背景下讲爱情故事。它不可以用格局大小来衡量，却可以用深度来形容。

　　李安拍了《色，戒》，新闻界又“发现”了郑苹如。在我看来，张爱玲最大的悲剧不是爱上一个卖国贼，而是全心全意爱上一个男人，但是所托非人。然后，感情遭受到打击，政治上又受到挤压。假若所爱的人也爱着自己，对于张爱玲来说世界依然完美。可是，胡兰成对她始乱终弃，这才是最严重的打击。如此，她要反击，就得连政治一起谈。《色，戒》这部小说，是一个专门谈感情的人被迫在政治背景下讲爱情故事。虽然很短，但是我个人不觉得格局很小。其中，固然有为张爱玲自己开脱的成分，但是那么多年过去以后，张爱玲用她的张氏哲学再次讲了这个故事。《色，戒》不可以用格局大小来衡量，却可以用深度来形容。

　　张爱玲把世事看得很透，目光非常冰凉，除了看不透自己的感情之外，这个人是绝对的聪明人。《色，戒》里王佳芝的行动，应该说是一个女性为民族大义做出的最大贡献了。贡献之大，甚至超越了死亡。因为你贡献生命，永享荣光。但是，她却要活着，而且是饱含屈辱地活着。《色，戒》的深刻之处在于描写了最大的屈辱并非来自敌方对于肉体的玩弄，它恰恰来自于自己的“同志”。他们并不因为她做出了如此之大的牺牲有丝毫崇敬之心，而是在贬损和鄙视她，觉得她很脏。

　　所以才有那么悲的一个故事，王佳芝在刺杀对象身上找到了温暖，甚至相信那就是爱情。最后，由于这一念之差，让自己香消玉殒。

　　时到今日，台湾才翻出郑苹如的资料来，说她是一千多位特勤人员之一，是光荣的烈士。可是，如果李安不拍电影，是不是根本就想不起来？有时候，很多人对特工的态度就是根深蒂固的不信任。逻辑是你今天能为我卧底服务，那么明天保不齐你也为别人服务。在战术上，中国人说正奇结合。色诱这种事情就是去做奇兵，但在郑苹如所处的那个特殊年代，虚无缥缈的荣誉和奖励也许并不能保证人生幸福。很大的可能是郑苹如一生都活在屈辱和不幸中，比现在更快地被遗忘，甚至都没有人愿意提起。

　　在这一类的故事里，结局最美好的是西施的故事。西施为了国家而奉献身体，但是，最后范蠡没有嫌弃她，还和她一起携手远去。国家之间或者利益集团之间发生冲突，首当其中的受害者就是妇女、儿童和老人。妇女已经被如此牺牲，但是尤嫌不足，还要把她们推到前线上去为诸多伟大理由奉献。我觉得，这是压榨中的压榨。相比之下，《色，戒》中王佳芝的下场还算美满，她失去了生命，但是依然怀抱爱情。总有一样东西她不会失去。

　　回到现实版里，郑苹如刺杀丁默村未遂，丁并不想杀她，但是一说是大老婆吃飞醋而灭口，二说内部权力之争而造成枪决。无论是哪一种，我都觉得很悲凉。也许郑苹如真的像她的长官所说，是一个生性爱冒险的女孩子，所以选择了这份工作。但是，那么美好的生命，被特殊年代和历史所左右，最终牺牲，而这样的牺牲换来的或许是遗忘。在她死去那么多年以后，不是张爱玲和李安，世人谁会记得她的伟大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