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有卖果者，善藏柑，涉寒暑不溃，出之烨然，玉质而金色。置于市，贾十倍，人争鬻之。予贸得其一，剖之，如有烟扑口鼻。视其中，则干若败絮。”--刘基《卖柑者言》

　　在我看来，李少红作为第五代导演少了陈凯歌、张艺谋、田壮壮、吴子牛诸君的大师气魄，作品缺乏厚重的文化使命和锐利的思想锋芒，但想想李少红是位女性也是可以理解的。和那些同门师兄比起来，李少红更多了几分安分守己，《血色清晨》《四十不惑》等作品中规中矩，不乏女性化的细腻缜密。藉那部突显娱乐性的《银蛇谋杀案》，李少红还成为第五代导演进军商业片领域的先行者。所以，对李少红的《橘子红了》多少还有些期待的。

　　很认真的看了《橘子红了》的第一集，第一个印象就是这部戏具有醒目的形式感，正所谓“出之烨然，玉质而金色”。橘园的虚无灵幻、老屋的阴森萧杀沧桑，满有意境。很多人喜欢这种发黄旧照片的味道。《橘子红了》在保持《大明宫词》奇诡瑰丽的基础上，添加了浓厚的怀旧色彩。

　　当然，作为一部电视剧，最重要的是说故事。《橘子红了》式的唯美倾向，并非罕见。张艺谋的《大红灯笼高高挂》、陈凯歌的《风月》、关锦鹏的《红玫瑰白玫瑰》、许鞍华的《半生缘》，对怀旧气氛的渲染已经到了极致。所以，李少红的形式主义并不新鲜。

　　如果我们透过“玉质而金色”的外表查其内涵，就是这样的结果了：“剖之，如有烟扑口鼻。视其中，则干若败絮。”

　　电视剧可以称之为视觉艺术，在构造视觉艺术的外观上，李少红可谓煞费苦心，《橘子红了》的“橘皮”之精美，已经证明了她的努力。单纯看《橘子红了》的外部形态确实是无懈可击的，看得出李少红在画面意境营造、剪接手法、音乐上下了极大功夫。但是作为一部电视剧，把兴奋点摆在画面的精致上是远远不够的，大多数观众觉得某部电视剧好看，并不是因为某部电视剧仅仅有好看的画面。可以植入人心的故事、由明星面孔决定的人物才是一部好戏的动人之处--如果我们以这一准则来要求《橘子红了》，它的缺陷是显而易见的。

　　《橘子红了》的人物关系比较简单，用几组人物的悲欢离合来填充中部头的电视剧，又没什么历史背景，难度可想而知。当然，这可以使编导有更好的理由更多的时间镜头紧盯着人物不放去发掘人性中的东西。但如何面对人性发掘人性是个很难解的问题。据说，在日本，电视剧的编剧在剧组具有越居导演之上的地位，因为一个好的编剧可以编出引人制胜的故事写出精彩的对白，一个好的编剧可以再现人性世界的丰富，一个好的编剧是一部电视剧的决定因素(我也是在偶然间发现日剧包括韩剧编剧的神奇魅力的，无论任何时候只要你打开电视看剧，不出三分钟，总有一些东西把你导入剧情，从此再难割舍)。前面已经说过，在此先不论橘子皮，主要是看瓤，那么暂且思考一下《橘子红了》的编剧到底给我们带来什么？总结起来，《橘子红了》讲得是豪门巨宅里一家人的情感纠葛，封建主义、极端利己主义、革命浪漫主义在门庭内外撞击冲突(好像《雷雨》)。《橘子红了》的编剧在简单勾画了人物的命运图谱之后，面对剩下的空白，所能做的就是尽量多写一些有聊无聊的话了。所以对观众来说，在这部电视剧的大部分时间里，剧中人都是坐在那里慢悠悠地讲着话，说话，是他们唯一的表达方式，让演员说话也是编剧唯一的表达方式(可惜《橘子红了》的语言爆炸力和速度感照比琼瑶的《情深深雨蒙蒙》差多了--该剧编剧缺乏琼瑶那种历练热辣的媚俗功底，比较可悲)，爱恋、激情、决裂均在冗长沉闷的对话中开始和结束。需要极大的耐心，才可以看下去。我想，《橘子红了》是不可能像日韩剧那样任何时段打开都会具有吸引力的了。唯美包装下的台词机器对观众的有效刺激也是短暂的(不过当你觉得有些无趣了时还可以拿演员服饰、精美道具、以及一切富丽堂皇的令你好奇的东西来暗自玩味)。就像前不久的电视连续剧《大法官》，也许是编导自觉所展示的是高素质人群，所以让剧中法官舌绽金莲大肆倾泄华丽辞藻--其实这只是编剧的一厢情愿罢了，面对荧屏上的书面语轰炸，观众将认为那不是人话。《橘子红了》的所谓欲望告白作为一种语言罕有直指心灵力量的主要原因就是它基本上脱离了现实生活，完全是阅历不很丰富的编剧对贵族情感世界的主观臆想。

　　《橘子红了》的另一瓣瓤就是她的明星阵容了，其中比较醒目的自然是周迅。很多人愿意把周迅和赵薇相比较，孰优孰劣，说法不一。据笔者个人经验，如果非要把周迅和赵薇放到一块进行比较，那么，周迅所表露出来的缺陷就是没有她自己。虽然她主演了很多影视作品，但是多无个性(她从来没有赵薇那样坚持自己的疯劲儿)。从《苏州河》开始周迅就给人背词机器的感觉，缺少本色资源的结果就是她比赵薇更像花瓶。直到这部《橘子红了》，感觉周迅仍然像《苏州河》时期一样只能听命于导演，搂着和自身年龄极不相称的洋娃娃装出令人哑然失笑的满腹委屈，愈认真愈显其滑稽。作为年轻演员，她的面部表情可阅读性不是很高--如果像巩俐那般永远有大师们级导演辅助其增强面部表情的可阅读性倒也罢了,偏偏关照周迅的都不是大师级人物,所以,同是封建大院里的旧社会苦女人,尽管有更多的时间去面对观众,周迅所塑造的形象竟不如《菊豆》、《大红灯笼高高挂》、《风月》中的巩俐感人。我想，一个明星演员要想增加自己面部表情的可阅读性，出路之一就是张扬本色像王婆卖瓜一样的推销自己的个性。这方面好莱坞、日、韩以及香港都创造了很好的经验。看吧，大多数日、韩乃至香港电视剧其实都不那么讲求外观的(至少不会像李少红那样每逢拍橘园外景都调用多个烟雾师里外忙活)，基本上就亮堂堂的大白光照着(包括剧中人睡觉的时候--不可思议吧？但人家坚持，因为人家知道那不是主要的)，但剧里却有很多的养眼成分，在哪？那么多活泼可爱性格鲜明的美眉，秀色可餐啊！每个演员都在极力彰显个人魅力。各个年龄段的观众都能从中找到自己心仪的对象。周迅再这样麻木下去，真让人不敢想象《射雕英雄传》中的黄蓉是一副什么样了。觉得《橘子红了》中最有女人味的是嫣红，虽然那是一种令人厌恶的女人味，但这至少可以证明她的饰演者是成功了。

　　还有一瓣坏瓤，就是最近大家骂得比较多的音乐，很多人认为《橘子红了》音乐鬼气森森，时不时冒出来吓观众一下，和情境极不合拍，味道古怪，大坏胃口。音律虽并非笔者所专，但是否和剧情协调还是分辨得出的，在此仅符合一下众议，就不多说了。李少红本人应该认为音乐是合格的吧？也许，和制造精美画面的过程一样，李少红在选择音乐的时候自然显现了第五代所特有的怪癖：自我第一、绝不向大众妥协！

　　当然，“玉质而金色”并非全无意义，让广大观众看一看唯美包装的贵族生活，也算是一种怀旧的方式，也许对某些观众来说，仅仅这张橘子皮，就是善莫大焉的了：原来，在洋房、名车、美酒之外，还有另外一种可供赏玩的审美资源呀。--如果审美就是这样，我宁愿到陈凯歌、张艺谋的泥巴世界里“审丑”。所谓审美，并非单纯的看美而已，观看过程中的意义发现，才是最重要的。

　　李祥瑞2002、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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