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站台》之前的那个晚上,我读了一篇叫做《歌星日本来》的中篇小说, 对于走穴这个词和那个时代有了大概的认识,“一个时代无可挽回的逝去,随之逝去的还有被这代人视为生命的理想主义,那种对艺术和人生的绝对信念。”觉得挺逗,想起以前有一次整理柜子时翻出泛黄的吉他谱,竟然被告之是老爸的东东时的吃惊。我一直认为他老人家除了12岁就开始满大街的追小姑娘,16岁参加革命工作,开始为长出的胡须而发呆之外,没有甚么很特别很能够打动我的青春,虽然他一直是我的偶像。八十年代一直以它特有的梦幻感迷惑着我
的想像,那时候大学生讨论的是尼采和萨特,人们满怀希望的迎接着新潮,那时候西方文化与经济影响还没有那么的扑天盖地,那时候改革开放带着实验和激进的面纱,那时代还有一些英雄……虽然我只能在书本与影片中去怀念和假设,那毕竟不是我的时代。
我和一个朋友来看《站台》,主要是因为贾樟柯的名气。他说:“生命中的必然或者偶然,擦肩而过或者意外相逢,人的聚聚散散,缘来缘去,所有那些与命运有关的感觉都与时间有关。甚至孤独,在空荡荡的午后的房间独处的时候,我们面对的只有时间。”当时正因为某些擦肩而过而极度失落,这些话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虽然事实证明时间并非如此神奇。我曾经留意他的片子,发现即没有公映也没有盗版,所以也就渐渐忘了。后来朋友说买了票去看电影阿,听到是《站台》时,我真想好好表扬一下这个城市主管精神文明建设的领导,虽然我现在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它不能公映。
入场时收票员说是英文字幕,我和朋友狂笑了一通,那对于我们这些说普通话的人当然不是问题,总算可以施老外及那些英语极好的白痴们以颜色,以反泼上个礼拜英国电影周那些无字幕电影带来的一头雾水。但开场后我们立刻就意识到地方方言的魅力,山西话的味道实在是怪异,以致与我们不得不去求助于字幕。而在接下来的190多分钟里这部被怪异的话语充斥的电影给我带来了久违的亲切。
时代的声音
声音如下:
“火车向着韶山跑……”这可能是一个70年代流行的表演唱,真的是非常的好笑,宣传队队长点名时严厉指出,火车的叫声不像,小青年说,我又没见过火车,那知道他怎么叫,队长骂,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阿。
“拉兹之歌”,“我是个孤儿,我是个孤儿……”这首我还是第一次听,估计其历史价值和“花儿为甚么这样红”相同。
大喇叭广播,内容千篇一律。
美酒加咖啡,老爹的卡拉ok必唱曲目,邓丽君的经典之一。
“风流啊风流,什么是风流?” 这好像是八十年代流行的诗歌。
“是否\这次我将真的离开你\是否\泪水已干不在流\是否\灵验了我们曾说过的那句话\情到深处人孤独” 苏芮曾是我大表姐最喜欢的歌手,《是否》还是她一句一句教我的呢。
“路灯下的小女孩”,穴头想在某站前搭个台子,人家要求先跳个看看,并要求跳路灯下的小女孩,跳完了,又说,跳的好,我不是站长,你们得给站长跳。狂搞笑。
通缉令,好像通缉的人余力为是本片摄影。(没错)
唱“洋装虽然穿在身”时做作的整整西装的张明敏。
渴望,“那女的唱歌不错,就是偷税漏税。” “人家偷税关你甚么事?” “我不是税务员吗。” “那也是北京税务员的事。”……
“潇洒走一回”,好像已经进入了90年代。
整部片子好像并没有什么对话来指明时间,只有声音提醒着时代的前进,导演试图用声音中交代的文化背景叙述那段我的父亲母亲熟悉的岁月。只是这种交流在我身上的效果只有一半,因为开始的歌连听都没听过,所以我怀疑那些异族对此片的吹捧,按道理他们最多只了解到三分之一,仅凭借翻译后词语的碎片和叫出的口号。这种国家和时间的限制似乎并未抹煞导演的表达或影响人们的理解,相反增加了它的魅力,正如戏中所讲 “艺术面前人人平等” ——不过最有资格看本片的还是那些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们,唉他们大多没有机会。
总觉得导演刻意的回避了学运的声音,一种可能是为了通过审查,另一种就是觉得那对于山西农村的艺术青年没多大影响。第一种可能大,可惜他未能如愿。
但无论如何我喜欢里面熟悉的声音,像听到了乡音。我记得自己五岁时狂喜欢黄土高坡,在故居的沙发上一通烂蹦,连番几次被老太太打击,她一回头我就接着蹦,大风从坡上刮过,不管是东南风还是西北风。只是西四前英子胡同的破房子好像都要拆了,老太太也进了公墓,自己流落的南方一个高速的城市努力融入社会,声音的节奏越来越快,像是飞机撞大楼,而我们最终落入了麻木的圈套。
走穴的人们
估计那时候走穴的主儿放今儿就是那些如霉菌般散落在北京角落中的粪青,开始迷惘于生活寄期望于爱情失望于现实所以做梦于时代,经过几年的闯荡发现自己已经成为时代的微尘被人们轻易的谈起又轻易的放下,自己应该成家应该有稳定的收入应该生一个像我这样乖巧的好孩子。脚踏实地的做人,老爹的耻辱就是以前光听邓丽君了没好好学英语,人家好好学英语的又出国又到处买房的,自己当了个三流商人,平时身上的现金还没追帐追来的电话卡值得多,请法官吃顿饭都不够。这是市场经济,老崔都说原先的理想成了赚钱的工具了,想开点卖什么不行啊——只要不卖身,牌坊还是要的。电影里的人们算是不错了,还有个承包为买卖的藉口,自由的连藉口都没有时,人们连缅怀的理由都失去了,我们都好好不伤心,洗脑迎接新时代!
贾贾表达的主题俺们这一代体会的还算深刻,他的特别之处在于山西汾阳这个地方和几个主角的身份,又想起老爹说的有身份证的就是有身份的,你凭什么瞧不起我的笑话,他避开了城市,选择了城里人看着新鲜农村人看不着外国人特别喜欢的内陆小城镇和农村,带著城里人的眼光我们好好的笑了一回,改喇叭裤,烫头,学抽烟,打电话谈起时老妈说她都干过,她又说你爸原先还拿着砖头式的录音机满大街放邓丽君呢,于是我对老爹的另一个幻想又破灭了,我以前以为他在学60年代的美国花童love&peace。瞧瞧人家王安忆还最起码说说交响乐,透着文艺青年的高雅与时代的堕落,贾贾让人家小城青年搞摇滚,女人们抹着白粉穿着健美裤黑色布鞋招摇过市,最新潮的男同志留了现在唱death rock的gay才会保留的超级长发,看个三级片看的我们都笑翻了,纯话外音二维线条动画版,北京小姑娘都是十几岁就看一男三女一兽(猪狗不限)型的了。不过那个一号男青年的举动还是有时有点唯美,与周围的环境产生格格不入的感觉,比如他往自家围墙上放玻璃碴子时把手割伤时的迷惑表情,ps我最讨厌的就是那些围墙上的玻璃和地上的废图钉,小时候被这种东东刺伤数次,不过他当时的表情又让俺们这些青年了解了,俺们仅有的一次自杀冲动就是被鲜血从手上汩汩流出时的迷惑打的一干二净,大哭一场了事,后来有人追问原因,美名其曰为没自杀就是没活过,因为原因早已是陈年旧事当事人都忘记了,总之青春短如盲肠。还有三人一架自行车他坐在自行车后座时呆滞的神情,就是海报上那样,我特别欣赏那种倒座在后座的行径,毕竟向后可以看到天空和大路,向前只能看到后脑勺,不过窜车实在是危险,遇上坏点的数完一二三你一窜就坐地上了,屁股生疼。不过现在是见不到那种骨架的二八大车和三人同座了。
走穴的内容要紧靠时代,穴头一定要会来事儿。不过作为观众我还是比较喜欢原先的文工团团长,可能是因为他京腔纯正吧,是那种正经的官腔,搞不明白为什么mardarin会有北京话和官腔两种意思,靠中国的大官都是一水儿的地方口音啊。不过他还是有点风度有点气质的,搞的那个西班牙斗牛舞简直就是颜色和人体的美感爆炸,我被那个女主角突然而来的鲜红的裙子和奶白的身体惊的目瞪口呆,朋友也说了句真漂亮。比起那个深圳劲歌柔姿的流行摇滚性感舞蹈好看多了。不过他们的走穴最起码很随兴,吃街头,好点儿睡旅店,不行睡窝棚,可以去舞厅跳迪斯可,可以和女团员搞搞,可以奇妆异服,唱的糟糕有人扔烂菜根子,唱的好有人向跳舞的抛来欲望横流的眼波。反正说严肃了就是最低层的粗糙艺术商业化,再极端点如果你热爱艺术就不要让它成为你的职业,纯兴趣爱好的话那怕是野路子也是好聚好散,这也是避免热情成为谋生指标的好方法。纯狡辩。
年轻才有爱情
这个东东我没什么体会,初步估计有害健康有损智商完全丧失情商的算是比较正常的现象,再次估计要年纪越小年代越早社会经验越少才有可能成为恋爱症候群,不过目前好像大部分少男少女随便听听流行歌曲就可以把朦胧的心绪上升为心虚然后升级为小波所谓的I love my motherland的高度,如同文化快餐一样, 爱情也应该是快餐一种,不同之处在于pizza和义粉,反正说风凉话是正常的,不说我就成变态了,扯远了……
两对男女之间的爱情,一对男的对不起女的,一对女的对不起男的,后来一个女的跑掉了,一个和原先的男友结婚生子。
我比较喜欢那个被伤害背叛的女人,也就是那个跳西班牙斗牛舞的美女,代表着时代的自由和开放的女人,当然,自由和开放最初本是无知的,比如她如此担心接吻是否会导致怀孕,结论是不会,不过她还是怀孕了。表面新潮内心懦弱的男人要求她堕胎,理由是不能未婚先有子(嘿嘿, 这是俺给初中同学起的日本名,比什么小边迟子好听多了)。女人脆弱的拒绝和厌倦的一个耳光并未能改变自己的命运,那时我们就预见到了她的悲剧。后来她跟着那个男人走穴,她说不稀罕进省团这辈子就是想作你老婆,于是当晚警察抓到他们非法同居时她就一口咬定他们是夫妻,男人说不是,她又说是,警察说人家都招了,她恨恨的怨道,不就是没结婚吗。然后就消失在路上。她那句话好听得要命,嘿嘿,不就是没结婚吗!
然后那个男人回到了故乡,剪去了那头浓密的长发,放弃了所谓的潮流,然后的然后片子里没提,总之是平淡的下半辈子。
另外一对就是男一号主角了,这个家伙演的真是不错,不过imdb上关与他的东东实在太少了,反正他归来后变的不再奇怪,很正常的活了下来。不感到压抑也无所谓自由,和走穴时的女人讲清楚是逢场作戏看她匆匆赶车离开,找以前不屑一顾的父亲并对他的姘头说让他回家看看,然后收拾收拾结婚。他变的人性了,把农民表叔没有保险的下矿半天赚到的5块钱加到10块给在家里寄住以前理也不理的妹子,请全家人吃饭,最后把自己整理的干净蜷在沙发上像只猪样的睡觉。
只是……站在站台上,我不知往何处去,我听到水壶的鸣叫,像是火车背驰而去。我精神萎靡,蜷著身体……老婆与孩子,一间房子,正常的头发和衣服,正常的生活……我听到火车从身边开过时气笛鸣叫,一些白鸟振翅而去如那个走穴年代我们故意遗忘的某些美丽。我们年轻时能做到的背叛,一个爱唱歌的女孩,一个爱跳舞的女孩,一个爱弹琴的少年,一个特立独行的少年,一个去流浪的女人,一个破碎了心的女人,一个印象中依稀亲切的女人,一个成为税务员的女人,一个放弃新潮被遗忘的男人,一个除了岁月和皱纹自认为原地转圈的男人……我们听到气笛后的飞奔,却是始终未能看到那传说中的火车,它带来了电带来了我们想要追赶的东西,可是我们还没有赶上,就被火车抛弃了……后来我睡了去,火车的声音与回忆交杂,昏昏沉沉中大脑里一个未命名的苹果成熟落地,那声音从水壶中跳了出来……。我的心在等待……
结论
我们没有参加后来的讨论,直接回学校。回来的路上,朋友摆弄着v-cam,我用很慢的速度说正经的话,一面提防着那台机器的红灯。我们又买了everyman's feast和the praying mantis的电影票。我们说起这片子的时间太长,有的地方会让人睡觉,原因可能是因为我们都上了一天的课缺少睡眠,而它的历史跨度大信息含量过多我们消化不了;我很想聊聊理想主义的泯灭之后在反覆强调“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的崇高,想像明天她继续学她的csc我继续我的工商,这时候她说了一句让我开心的话。几个月前我和石头在西单华威逛街时和卖东西小贩的吵了一架,原因是她强买强卖,但是没打起来,我回家后和老爹说“看在我们是大学生的份上,没跟他们计较就走了。”而石头却说“看在他们人多的份上,我们赶快跑了。”我为此乐了半天,而那天晚上,她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热爱艺术呢,不就是闲的无聊吗。”
为了证明我非常无聊,我纪录了站台。suchalovelyday/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