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电影史,就是一部不断践约陈规而又重新书写规则的历史。而侯孝贤在上世纪末用他人文的悲悯适时地扮演了一个电影规则的书写者。在他身后,是整个东方美学给予的支撑,呈现出来的是冷静的不太主观的书写方式与镜头语言。
很少有导演会不去掌控剧本的创作空间,大到选题小到场景乃至对白。除非他没有这个能力或者他完全能在剧本里截取自己的兴趣点。大约侯孝贤是属于后者的。其实他在19
85年之前,自己也写过剧本,还成型为电影过。但是,他用到了朱天文。虽然剧本不等同于电影,但是我们却能够看到一个编剧与导演的水乳交融。
市面上有两派,有一派因沉迷侯孝贤的电影便说朱天文是侯孝贤的御用编剧,也有另一派爱煞朱天文的文字反驳侯孝贤不过是朱天文的御用导演罢了。其实,都稍微差一点,二人在某一层面是是共通并互补的,互相的影响出来的能被人看到的就是那些影象或者文字。
侯孝贤是混混出身,朱天文却是大家闺秀;侯孝贤是野路子出师干的电影,朱天文却一直受到文艺的熏陶;侯孝贤很熟悉电影流程,干过很杂很多的电影活计,朱天文对于电影的理念却是纯正的,她并不了解电影流程但是对于电影本身却有着深刻的理解……在诸多差异之后,他们却深刻影响彼此。侯孝贤因朱天文的关系,才悟出了电影的真谛;而朱天文因侯孝贤,才得以使文字与想象影象化。深了说,也许是因二人在生长背景与知识结构诸多方面差异巨大,才导致了二人的共通。究其原因不得而知,但能肯定的是一定值得玩味而且一定有一个漫长的摩合过程,也许是天生的契合也不一定。
侯孝贤说:“择取事件,最差的一种就是只为了介绍或说明。即使有,也总是要隐形变貌。事件被择取的片断,主要是因为它本身存在的魅力,而非为了环扣或起承转合。他取片断时,像自始以来就在事件的核心之中,核心到已经完全被浸染透了,以至理直气壮认为他根本无需向谁解释。他的兴趣常常就放在酣畅呈现这种浸染透了的片断,忘其所以。”朱天文也深受感召,对于事件的处理她就“抽刀断水,取一瓢饮”。所以哪怕说侯孝贤的电影看上去是无叙事的,但实际他们的叙事才是高明而不着痕迹的。
侯孝贤被人说到最多的有两点:一是固定机位以及他很多片子都在使用的长镜头,二是觉得他是一个具有历史反思与批判意识的导演,他的两部最受盛誉的片子《悲情城市》和《戏梦人生》都被冠名为历史题材。
长镜头而且固定,有一种冷眼旁观的意思。它不参与热闹,只是独独地在近旁洞穿一切,但不影响事件的走向和人物的命运。它只是一种感悟而非技巧,能够纯粹表达出内心的感觉,目的并非是去一探究竟。意大利新现实主义运动以其“真实的布景和非职业化的演员”而构成其美学特点,其实是因为制约,而就是因为种种条件的制约和组织拍摄的不畅才导致了侯孝贤的电影别具风格,末了一直沿袭下来,与气息和吞吐一样成了一种自然而舒畅的电影方式。在长镜头之内外,是丰富的社会空间,只不过被截取了一段时间,演员在窗口之内诠释调度之美,而在窗口之外的生活似乎更是观众情愿想象与沉溺的。
而所谓的“侯孝贤式的历史剧”,它们的实质却是非常个人的,只不过是在一个历史背景的躯壳下,演绎侯孝贤的“文化台独”。其实侯孝贤也坦白地说过自己的政治倾向,只不过此“台独”非彼“台独”罢了。
侯孝贤很满意自己曾经的电影,觉得那些都是很浅显易懂的电影,但是也能满足有思想者的思考,可以看到非常深邃。《风柜来的人》、《悲情城市》、《海上花》、《千禧曼波》、《咖啡时光》这五部电影,以其自身为支点串联起了侯孝贤整个电影的脉络,能从其变化与风格的确立上看出侯孝贤的转型与突围。《风柜来的人》是让侯孝贤声明鹊起的一部片子,不仅获奖无数,为他争得声誉也为他能够进行电影创作奠定了很好的基础;同时,也让他明白导演何种电影是他该走的路。对于往事回忆的无奈,标志着一个属于曾经的他的混混时代的结束与心理断乳。《悲情城市》事实上更多的是无语- -被圈定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之下无关历史的好男好女们的命运,算是他的颠峰之作。过此之后如果再拍,也无非是得奖,再出来一个《悲情城市》而已。这个时候,只能让摄影机运动起来,出来一个“不一样的侯孝贤”。于是,《海上花》就动起来了,它的最大贡献就在于此吧。《千禧曼波》是侯孝贤农村战役全面胜利后向城市突围的一大尝试,现在看来基本失败- -不过,这也是他的勇气所在。马丁-斯科塞斯说他要拍纽约得竖着拍,这倒容易,只不过拍出来得有一个巨大的竖荧幕,谈何容易。谈及此,只不过觉得拍农村和拍台湾电影手法自当有所区别。而近来一直被提到的《咖啡时光》,算是侯孝贤的第三次突围。侯孝贤离开台湾本土,脱离他所倚赖的台湾文化与历史,去描绘另外一个社会形态的当下与纷繁。可能会有矛盾,首先是在于文化的差异,台湾与东京在人文环境和生存状态都相差甚远,但以侯孝贤的创作经验来说,不会出来一个在影象上和表现手法上失败的电影,就怕出来一个非东京,纯粹是中国式的人物与状态;其次是在比况,因为电影的原始目的,是为了纪念小津安二郎,而侯孝贤在创作中认为他是站在小津的角度去考虑整个影片,小津会如何去着手而又有哪些着眼点。出来应该有错位,只是不知道错位的成分有多大。
因《咖啡时光》一片,侯孝贤走出了中国,有评论说这是他向国际迈出的第一步。其实想回来,国际化也不一定是好事。有句最俗的话,“民族的才是世界的”,想来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他对于台湾本土题材的挖掘,当下作品全然失败,而《咖啡时光》虽然能够得到安慰性质的奖励,其中也有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而最好的进军国际的方式,应该是满足这样的想象--获好莱坞最佳外语片奖。绝不仅是简单地去拉海外投资,去拍摄其他民族的故事。
朱天文说侯孝贤的商业价值在于他的艺术,全然正确。侯孝贤正因为艺术价值受到业界认可,而其票房回报甚高,稳定投资自然能够得到保障。其实,这应该是初次涉足电影界的从业者可学习的经验,做自己想做的电影,有了声名之后拿到投资以其为保障做商业电影或者被人认可的艺术电影。只因为在中国,任何一个地区,哪怕是台湾甚至香港,电影的工业化都是长足发展之道,但其路漫漫。能够做出电影被绝大多数观众看到,有所交流才是第一要义,其他的都可以暂时搁置。
侯孝贤不是一个知识分子(哪怕在他的电影中数次有对知识分子的描述)。他是先行者,靠身体与实践去感触而后知道怎么去做。他在盛名之下的勇气与实践着实可嘉,虽不见得有所绩效,但是,只要能再一次突破重围践约成规,他必能成就本世纪的华丽。圣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