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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河西
《霸王别姬》和《梅兰芳》是两部完全不同的电影,虽然它们都以京剧作为叙事载体。
程蝶衣为救段小楼给日寇唱戏而梅兰芳蓄须明志;程蝶衣戏我不分性别错乱,梅兰芳则从不幻想戏剧会成为人生的镜像;《霸王别姬》以程蝶衣像虞姬一样自杀作为电影的结尾,而《梅兰芳》的叙事结构很像叶伟信的《叶问》,他们的人生都被腰斩。《叶问》对叶问和李小龙的师徒交往没有一个镜头的交待(只在片尾的字幕中提了一句),梅兰芳是个叶问式的人物吗?他们都忠于自己的国家,对于京剧和武术有着某种不敢亵渎的虔诚。
《梅兰芳》的政治正确性没有任何问题,但如果从《梅兰芳》来反观程蝶衣这个人物,我们就会发现,程蝶衣的身上有太多太多矛盾。程蝶衣的悲剧也是京剧和中国现代历史的悲剧。程蝶衣面对极其严酷的京剧训练,最后被张公公强暴之后,心态发生了一些扭曲,他唯一认可的是自己颠倒的性别身份:“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这种心理阉割必然招致现实生活的挑衅,所以程蝶衣只能更深地陷入戏剧中,让戏服将自己伪装起来,他唯一的人生诉求就是极其小心地保护脆弱而扭曲的性别意识,它压倒了社会正义,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从表面上来看,《霸王别姬》和《梅兰芳》有太多的相似之处,但事实上,其表达的方式却大异其趣(这或许是传记片限制了陈凯歌的手脚的缘故)。在《霸王别姬》这部虚构作品中,人生如戏,戏梦人生,陈凯歌和李碧华(听歌 blog)将其推向极端,让张国荣( 听歌)有机会展示他的风情万种(原作者李碧华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也许更为重要)。一个附敌的汉奸和一个同性恋者,在传统叙事中早就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了,可是在陈凯歌的电影中,我们分明看到他的血肉,他的灵魂,他的泪和执著,使观众对这个角色满含着刻骨铭心的同情,那是段小楼在结尾时那一声“蝶衣”叫得撕心裂肺的力量源泉。一种个人叙事压倒了简单的、模式化的民族主义情绪,用个人的悲剧来反思中国传统对人性的扭曲,以及现代性的过程中中国传统的尴尬身份。尽管香港“进念·二十面体”创始人荣念曾先生曾批评说“《霸王别姬》保守的地方在于,他认为环境会令一个人变成同性恋,那是荒谬的”;尽管戴锦华认为《霸王别姬》是迎合西方人观念的“‘瑰丽莫名’的东方景观”,但陈凯歌反思的深度至今看来仍然振聋发聩。
而《梅兰芳》中梅兰芳似乎太清醒了,他刻意清醒着,不让自己像程蝶衣一样陷下去;同时,几乎就是一个高大全的人物,和《叶问》中的叶问一样,无法找到程蝶衣这样的大是大非,也没有一贯正确的段小楼在红卫兵面前的屈服时的软弱;在美轮美奂的京剧扮相面前,通过梅兰芳、福芝芳和孟小冬之间非常模式化的三角恋爱,剧情无法对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冲突提供什么有力、新鲜的视角。人性的复杂性也许仅此而已,当一个失去真爱的梅兰芳和一个在绝望中自刎的程蝶衣相对照时,我们是否还能用法斯宾德的一部片名来概括这种微妙的区别:“爱比死亡更冷酷”?
在《霸王别姬》中,陈凯歌对京剧以及传统的反省、冷静地批判,对民族宏大叙事的反驳……种种尖锐的问题在《梅兰芳》中完全没有得到回应。甚至我们可以说,《梅兰芳》是陈凯歌自我救赎的一部电影,但《梅兰芳》恰恰也是对《霸王别姬》的反驳。这是一部保持陈凯歌水准的电影,一部赢得京剧界人士和很多观众认同的电影,但也只能是一部正剧。
(作者系媒体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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