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文 经过了带有一点滑稽意味、但实际上却叫人提心吊胆的庭审之后，众人重又过上了无所事事的日子。安逸吗，是安逸，虚幻的安逸。大家似乎又准备回到两个月前的状态，但是似乎又不尽然。两个月前，所有人都接受了假想的死啦死啦已经不在了的事实，认命的重新成为一滩烂泥。而现在，在见到死啦死啦一面之后，每个人都开始真正的承认他了，而这种承认一旦被内心接受并且正视，那么这些感情——思念、牵挂、亲近、依恋、悲伤，就会变本加厉的成为一种难熬。

　　他们都在为他哀悼。甚至连孟烦了都不再油滑的调侃了。坐在潮湿的石墙根儿下的孟烦了，急切的想在郝兽医那里找到一个答案，他脸上露出的是孩子般的无辜和伤心。从故事的开始到现在，还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让他这样的真情流露。

　　所以当他们重又看见日夜思念的团长的时候，他们的欣喜简直就是不言而喻的。就连孟烦了都开始做出模仿长官的样子这种幼稚的行为来，跟着不辣过嘴瘾，狐假虎威当好玩儿。反正管他呢！现在大家又在一起了，那个人又回来了，又有人带着他们不用猜忌、丢掉软弱的勇敢往前冲了。关键是他们也死心塌地的认定他跟着他了。他们从心眼儿里服了他。那是他们的团长，真正的团长。

　　所以本来想走的迷龙，在看到他的团长的那一刻，就又决定留下了。不同于江边默然相对的道别，迷龙把包袱交给老婆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停留就跑过去列队了。迷龙有多爱他的老婆和儿子，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而他的性子有多暴躁，大家也都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甚至在伟大的师座和军部大员面前都敢骂人。但就算这样，团长开口赶人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大声嚷嚷一句，只眼睁睁的看着老婆孩子离开这个简陋的，以前是容身之所现在是“军营”的地方。他一直渴望着儿子能叫一声爸爸，每次貌似玩笑的要求都被小孩子用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物件给驳回了，而这一次，孩子在临走出门槛的那一刻，回头用稚嫩的声音叫了一声：“爸爸”。柔柔细细的童声拖出尾音，透着无限的眷恋和不舍，闻者无不落泪。连迷龙也不例外。但是他甚至没有回答一句。因为他在队列之中。他是一个兵。这里有他的团长。

　　清晨当他们冒着雨走向集合地点的时候，每个人都看见迷龙的老婆和孩子躲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他们一定就那样过了一夜。但是依然没有人出声。迷龙沉默的甚至没有回头，只有强忍伤痛的表情和寥落的身影暴露了他的感情。这是一个士兵的服从，也是一个男子汉的铁血柔情。

　　如果可能，我真希望虞师座能亲眼看一看这样的他们。看过之后他是不是还会维持以前的评价？

　　龙文章的命运总是最牵扯人心的。我总觉得，虞啸卿应该不是真的想杀了他，只是庭审之上，他并不认为龙文章说了实话，也许他是想看他面对死亡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真正的面对死亡了，总该变得真实起来了吧？他内心里，也许一直期盼着这个冒牌的团长，也是个铁血汉子，有着铮铮傲骨，淡淡然的笑对生死，能够暗合他自己最欣赏的性格。

　　可惜他又失望了。龙文章面对他的枪口，在乞求活命，甚至连打回南天门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虞啸卿说“你他妈的算是什么将啊”。也许这样的龙文章，让他失望透顶。但是这个让他失望透顶的人，又奇妙的让他觉得很有趣。

　　虞啸卿把龙文章带回他的作战指挥部，让他看对面南天门上鬼子的动向。一向惜字如金的铁血师座，竟然也开始讲起了旧事。那个写着“国难当头，岂能坐视”的纸条，和他从此不愿再坐的习惯，还有他“有朝一日千军万马杀回南天门”的豪壮胸怀。细细数来，都是他内心最柔软最感性的地方，无一不让人热血沸腾。然而感佩之余，不免又有点疑惑，究竟何日才是那个“有朝一日”呢？难道真要等鬼子修好了工事，万事俱备之后才会开仗？也许那壮怀激烈的“有朝一日”也和他灌输给炮灰们的“去了，都是你们的”和“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一样，不过是个梦想吧。有梦想本来是好的，只是不要过分的沉浸在里面，而更不要连自己都被骗住了就好。

　　虞啸卿和龙文章们，永远都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他要求军人要有整肃的军容，挺拔的身姿，他的心目中，军人是要像一杆枪一面旗一样的存在。他也是爱兵的，所以他会用带着雪白手套的手去给一个二等兵系鞋带，他也是无私的，他会让自己的弟弟也亲临前线上阵杀敌。但是他永远不会想到要用杀虫剂给自己的士兵洗澡，把因为跳蚤引起的非战斗性减员降到最低。因为那是他所不了解的世界。如果可能，也许他会给虱子下命令不允许它们活在他的士兵身上，否则就军法从事。

　　如果他真的是一个一视同仁的师长，他就应该在仪式之后亲自去祭旗坡看一看。究竟是什么让这个新任的、刚刚捡回一条命的团长带着人，在明明看见他在等的情况下，还要爬上去。不过，就算那个时侯他和炮灰团的全体都在祭旗坡上看着对岸，那他看到的也可能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也许不会感受到被挖了祖坟和鞭尸的羞辱。对于炮灰团的人来说，对面的是成百上千个康丫被日本人从土里刨出来再丢到江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这八个字是血淋淋的八个字，那上面沾着同袍兄弟的骨肉和生命。

　　他们眼里流出的不是泪，是心里的血。

　　新川军团的成立和授旗仪式，孟烦了说像是一场丧礼。看着变幻莫测的云雨天气，我忽然觉得前面十几集的故事，好像也是一个童话世界。那个世界是单纯的，只肖奋不顾身的杀敌就好，可能会面对生死离别，但眼泪和伤痛都打上了男子汉式的豪迈苍凉的烙印，都是可歌可泣，可敬可佩的见证。而现在，不，其实应该说从庭审的时候起，这个世界就被破坏了。开始出现久违了的官场常见的互相倾轧，派系之分，明争暗斗。皮笑肉不笑的打哈哈，别有用心的话里藏刀针锋相对。这就像是一个纯氧的房子，忽然开了个天窗，外面污浊的空气霎那间涌进来，污染了原本纯净的东西。现在开始又不得不去对付那些禄蠹了，还有政治问题。

　　国难当头啊，悲乎哉？寻常也。

　　有时候我想，龙文章那么剔透的一个人，怎么就看不穿虞啸卿喜欢的是什么呢？为什么他就不会投其所好的做出点那个样子来以讨得欢心呢？如果他在枪决的那个时候表现得英勇一些，在庭审上再多一点庄重和口号，那是不是虞啸卿能给他们好一些的物资和人员呢？

　　这样和电视播放的同步写感想就是会这么矛盾。因为故事还没有结束，任何转折都会出现。你对人物的评价和看法，随时都可能被证明是错误的……其实我最希望的，还是虞师座并非我揣测的那个样子。我宁愿在他身上犯个大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