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朔/文 我常常想死啦死啦是不是经历了太多命运的跌宕才修炼成一个宠辱不惊脸皮厚过城墙砖的妖孽,然后再用他掀起的波澜壮阔把身边的溃兵们,那些倒霉催的被他闯入生活的家伙们锤炼成一群妖孽。于是当你冷不丁的撞见这一群嬉皮笑脸却又鬼气森森的队伍时,你只能望天感叹:妖孽复妖孽,妖孽何其多也。
幸亏人头顶上还顶了个虞啸卿和唐基,但凡上峰稍微好欺负一点,早让妖孽头子耍一溜够了。
虞啸卿不吃死啦死啦那一套,谄媚也好、苦情也好、装怂或真怂也好,一哭二闹三上吊也好都只叫他鄙夷,唯一一次真心实意敬了死啦死啦一回的是在南天门之上那一跪,还叫他临阵脱逃气了个倒仰。
其实要对虞啸卿胃口多简单啊,就为“国难当头,岂能坐视”八个大字就永远不坐的虞啸卿,觉着家国沦丧,全中国军人都该死的虞啸卿,五体投地佩服和日军拼没了最后一人的川军团的虞啸卿,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要什么,他敬什么。你没看见他身边的精锐小子们,哪怕是从没上过战场的,都已经抱定了马革裹尸的豪志了么?
一将功成万骨枯,把人命当数字的铁血,和阴损敌军正面拼杀的磊落,虞啸卿是做的出来的,无人无罪,所以无人该活。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一点,死啦死啦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壮怀激烈他不是做不来,只是舍不得做,但死啦死啦做不出来。他打过太多败仗,见过太多死人,所以他不想见到更多死人。
他们之间有天壤之别,虞啸卿既鄙夷死啦死啦的油滑,却又服他的另辟蹊径;死啦死啦仰慕虞啸卿的雄才大略,却无法认同他的壮烈豪迈。为死而死的牺牲他从来也无法认同。但他们在根子上却有些共同点:他们看不得家国沦丧生灵涂炭——虞啸卿更看不得前一样,死啦死啦看不得后一样——于是他们都想胜利。
所以虞啸卿没有杀死啦死啦,他逼着死啦死啦当了川军团团长。虽然这个任命更像一个不怎么怀好意的笑话,给川军团的兵都饿的皮包骨头,一碰就倒;给他们的物资都是淘汰下来的,年头久的和他们年纪差不多;总算军饷和一天两顿还能保障,虞啸卿在琐碎事上还算慷慨。
我忍不住想他要如何激起这样的兵这样的团的战意?兵员还不够两个连不说,要么就是饿冻到已经没心思考虑打仗,只想多吃几口活下去,要么得过且过死猪不怕开水烫,任你说什么也是白搭。前一种好办,在这时候连自己都喂不饱的多半还不是兵油子,喂饱了忽悠几句就能上得战场死心塌地;后一种却难办,人家早就磨练的满肚子弯弯绕,随你煽动打骂威逼利诱,爷就是不吃你这一套。
说白了,就是禅达出来陪他死了活活了死的这九个“亲随”,彼此太熟悉,熟悉到啥花样也没用的地步。我近乎幸灾乐祸的看着死啦死啦这次又要怎样另辟蹊径,他似乎总能让你大吃一惊,而我已经开始享受甚至期待他给我带来的惊喜或惊悚。这一次他倒也真没让我失望,死啦死啦到底还是有办法的,修炼三十多年的老妖孽比半路出家的小妖孽们还是多了几分压箱底绝活,尽管他那绝活有点缺德。
他骗着一干人上了祭旗坡遥望南天门,用精致高效的军用望远镜把康丫们的未寒尸骨被日本铲车铲下山崖的景象生生打进这群人猝不及防的眼里、心里。
他们丢下的那一千多口子人的躯体,他们失去的埋葬的康丫。那些早已失去了灵魂的躯体在日军的铁家伙中翻滚破碎,和泥土一起滚下山崖,沉入怒江。如此阴损的恶行连烦了都觉得胆寒,而骗他们来观礼的死啦死啦只说了一句话:看看,每人十秒,留个念想。而观众的我和他们一样猝不及防的盯着突然呈现在眼前的景象,没有长合的新创再度被血淋林撕开时,当每个人都失魂落魄的摔坐在地而我瞠目结舌时,我能理解烦了的爆发:你为什么不去死?我曾以为他带他们来这里是为了激励为了振作,却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不仅仅是为了振作战意,看到这样的景象能够被激起热血的是虞家军的精锐们,因为他们不懂得那一夜南天门上打没一千人的壮烈背后深藏的东西,那些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了然的凄楚无奈和悲凉。
于是我终于明白,神汉大爷又一次开始了他的招魂大业,就如同要麻死后他神神叨叨的那一长串一样。从南天门上回来,三个月里沉浸于醉生梦死的一干人早已长合的伤口下暗藏着脓血,他要用凶狠的一刀划开,才能将脓血悉数放出,将他们丢失的魂魄找回。
因为死啦死啦去那里只为招魂,所以他根本无需向虞啸卿解释,不单是因为虞啸卿们不会理解,更重要的是,当不是为了壮怀激烈而作的举动被虞啸卿们误认为壮怀激烈时,他会觉得恶心,会觉得亵渎,对不起他在南天门上丢失了的魂魄和那些被丢下的躯体。
后来虞啸卿将寿布画就的无首刑天递到他们手里,那是川军团的军旗。虽然他心里仍怀疑并鄙夷这群人,但他对于无首刑天至死不休的战意是保留着天然的仰慕的。死啦死啦也难得真心实意的接下了旗子,尽管我猜他心里多半想着,刑天失去了头颅仍能存活下来,永远不死,永远活着,正合他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