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朔/文 孟烦了，二十四岁，弃笔从戎八载岁月，他的生活可谓波澜迭起，从小兵做到中尉连长，从热血学生变到兵油子，从冲在最前面的新兵蛋子磨练成躲在后面煽动新兵向前冲的老兵坯子，他从北平一路败退到云南禅达，一连人的肉焦味熏没了热情，冰冷的刺刀入肉冻僵了他的血液，装死人逃生让他满腹经纶统统变成了愤世嫉俗，可惜他的愤世嫉俗也没能持续太久，一颗榴弹炮从天而降砸在身旁，就算没有爆炸也把他的遗世独立打了个干净。

　　他总挂着副要笑不笑流里流气的神气，别说军服笔挺，就连身像样的衣服也欠奉，黝黑着一身油皮，邋邋遢遢的瘸着腿，扣着个破锅一样的头盔，斜挎把麻秆一样的破枪，别说死啦死啦，就算迷龙有时都比他人模狗样。一个书生没掉过书袋子，满口京片子倒把那胡同口北平小痞子的贫劲儿学了个十成十。打不打仗他都成天要死不活的晃悠着，一张嘴损的足把死人气活过来。

　　他和大老粗们一起鄙视文绉绉的阿译书呆子，可对大老粗们他也一样看不起，他鄙视那些满脑子龌龊的嫖客，又鄙视想着一样事情的自己。应了249一句话，他就是万恶只因读书起，知道的多所以想的多，想的多所以做的少；他对什么都不满意，对什么都要指手画脚，却不会真的动手去做些什么。所以他绝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说损点，神厌鬼弃也不为过。

　　但他也曾是一腔热血报国的爱国学生，就算那腔热血很快就让现实打击的悉数冷掉。在上战场之前他给家人写信，写了一大篇马革裹尸不退日军誓不回的话，大大的慷慨激昂一番便丢给连长，做出番匈奴不灭何以家为的气概，是说服家人还是说服自己，又或者是他愤世嫉俗的连家人也横竖看不顺眼，干脆一刀两断了干脆？天晓得。

　　总之这封信后他就好像真的没了家人孑然一身，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忙着打仗，忙着煽动新兵们上前，好让自己活下来；瘸了半条腿后他忙着混饭吃，忙着和周围的人贫嘴贫舌打发时间，有一口没一口的熬着日子；再之后他忙着争命和逃命，忙着在迷龙不辣等人耍宝时说说风凉话，忙着挤兑两看相厌又有几分志同道合的阿译，忙着同难得可以棋逢对手的死啦死啦斗贫斗嘴斗脑筋，忙着烦恼自己第一笔欠给女人的人情债(又或者是感情债？)忙里偷闲了还要瞎琢磨，自怨自艾或者自诩清醒。远离了家人家乡的他忙着把自己弄成个恶言恶语的瘸子，阴损蔫坏的兵痞，遗世独立的小太爷……他忙碌于拼凑这样的自己，拼到最后几乎连他自己都信了。

　　直到一封家信辗转到了手上，他才忽然想起自己是有家的。他有父母，有未婚妻，有远在北平很是书香门第的过去，有一个与现在全然不同的生活。

　　不管是团团开播前的片段小说，还是开播后的电视剧里，我都不喜欢孟烦了。并不是因为他嘴毒，我是个毒舌党崇尚者，从来不避讳一针见血的讽刺和嘲笑，但我无法喜欢一张阴损缺德的只为了阴损缺德的嘴。当讽刺只为了发泄愤懑，当一针见血只是为了戳穿伤口让人痛苦而不是为了流出脓血，我不讨厌这个人已经是奇迹。

　　尤其他又混在在一群可爱的炮灰团里，我足可以数出一大串不喜欢孟烦了的理由并且不重样。比如他不真，他不直率，他自视甚高其实啥也不是，他满腹牢骚却没行动力。迷龙说你不错你不装犊子的时候我在冷笑，孟烦了不是不装，而是装的方式太隐蔽。他混在溃兵之中却跟他们完全在两个世界，人渣们比他真，比他简单，比他善，比他直截了当，连阿译都比他要讨人喜欢，至少他单纯。我也是半个读书人，所以我多少知道那满腹经纶是怎么回事，我没有死啦死啦式的对读书人的羡慕和崇拜，相反因为也读过书，我就更厌恶孟烦了的自诩清高和光说不练。书呆子是很讨厌，但被锻炼成兵油子的聪明读书人就不是讨厌而是危险。阿译是会奋勇壮烈的，但孟烦了不会，至少绝大部分事后他都会漠然的把其他人往前一挡，自己安然缩在安全角落。也许事后他会后悔一辈子，会自我鄙视到骨子里，甚至也许会就此奋发图强，但事后终究是事后。

　　连精锐们都比他可爱，尽管绝大多数时候我不认同他们近乎浪漫的慷慨激昂，不认同虞啸卿天然上位者般的铁血，但至少他，他们有值得敬重的一面。

　　可当孟烦了在小醉屋子里踟蹰的坐立不安，仓皇的摸出两个罐头却差点拌个跟头时，当他在法庭上犹豫着举起手替死啦死啦辩白时，当他飞奔去抢回那封被炮火硝烟熏的焦脆又差点烧掉半拉的家书时，当他贱笑着逃开人群，颤抖着手撕开那封信，一边看一边一个人缩在树上嚎啕时，当他终于抛下一切，拖着半条残腿当了逃兵，摔的涕泪横流也要回去父母身边时，我发现我无法讨厌他。

　　瓶中魔鬼在三千年的漫长时光里一直想要说服自己憎恨人类，他也真的以为自己做到了。可当瓶盖揭开的时候，当他看到外面的阳光灿烂和那些熟悉的让他倍感亲切的面孔时，他突然发现自己做不到，因为他还有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