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朔/文

　　旷原之上，与石同化的千年老树支楞没了叶子的枝丫，灰白色的树枝形状诡谲，趁着浓雾真有几分断头谷里连接了死生的地狱之树的意思。这树堡也同地狱之树一样隔绝了生死之界，树外是日军铺天盖地的攻势，树内是几十个活着、死撑着反击的中国军人。当地人管这种古树叫神树，是当作神一样来膜拜的；而在这树堡里捱了整整三十八天的人们日后也真的要将这树当神来拜拜，要不是它坚如磐石，他们早让日军的枪炮穿成筛子，让炸弹炸成渣了。

　　虞师座答应了4小时后即率军攻上来会合，4小时变了两天，两天变了四天，四天变了一个月。树堡里有弹药，粮食却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孤立无援里他们等待着遥遥无期的援兵，美国盟友空投的物资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每投一次就花几条人命去抢。有时候抢来弹药，有时候抢来石墨乒乓球之类千奇百怪的东西，希望着失望，失望着再希望，从两百个人死到几十个，几十个死到十几个。

　　带走生命的却不仅是枪弹。厚实的树堡防的住枪林弹雨的侵袭，防不住人心的坍塌。被虞师座放了鸽子后第一个接受现实的就是死啦死啦，也许在虞师座说四个小时而他回说四天时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天的来临。四天后还是没来，他未雨绸缪的将大家的剩余的食物分成了一个礼拜的份。烦啦也适应的很快，他压根就没全信过虞啸卿——话说回来，他从来也没有全信过谁。迷龙……迷龙才不管信不信呢，就现在这境地大伙儿都闷闷不乐，他还有心思贫嘴贫舌。

　　何书光还固执的说着他的师座，谁说虞啸卿一句不好他就喊虞啸卿万岁。但不久后就轮到了张立宪，为了打火箭弹他让毒气熏毁了半边脸，何书光看着他被毁容的兄弟，从此他也不再喊虞师座万岁。再过不久张立宪也自杀了，再过不久小何也牺牲了。死了对他们来说也许是幸福，他们的神已死，没了信仰他还能活什么？这帮精锐们其实都只是孩子，十几岁的时候能把他们的全部交给虞啸卿，无条件的信仰他，愿意为他一句话去死，多少年来他们一直是虞师座身后的影子，唯虞啸卿的命是从，从没有考虑过没有虞啸卿他们该怎么办。虞啸卿若死，虞师就会瞬间崩塌，可他只要不死，虞师就是打剩最后一个人也还是会不怕死的往前冲。可是他们从没想过如果虞啸卿活着，却不再是他们的神该怎么办。

　　书里的孟烦了对毁了容还执著着喊着师座的张立宪说，你们的虞师座自己都还没活明白呢，没了他，你们就不学自己找方向啦？

　　没错，虞啸卿自己还没活明白呢，他不过也是个没经过什么大挫折的大孩子，被宠坏的程度也许还高于手下那帮年轻人。就如烦了和死啦私下嘲笑说的，虞大少爷真是少爷，不过是上面的政客叫他等了几天，他就受了天大的委屈。热血冲了头，死啦死啦不肯当他的主力团团长，他还要怄气把川军团撂一边，死啦死啦把他准备两年的战法否的一钱不值，他僵硬着居然掉出眼泪，还没走出门去就晕倒在地，还卯足性子要自杀。自杀不成功，就追着死啦死啦到处跑，一跪几个小时求死啦死啦教自己怎么打。好不容易打起来了，上头一张“攻击立停”的命令气的他直跳脚，他卯起来扛令不遵，拿枪顶着手下的兵，和老爹断绝关系也要冲去西岸，要不是唐基早有准备，还真保不齐他能做出什么事来。

　　可唐基到底是老狐狸，临走前还架空了他的指挥权，把上峰命令散的人尽皆知。打一巴掌给一甜枣的招式玩的何等娴熟，耍耍亲情牌，铺陈一下利弊，再加一个缓兵之计，虞啸卿是个将才，冲锋杀敌他擅长，玩政治却是生手，就这么生生被拖住脚步，等他再想冲已经没了机会。可说到底，如果他心里没有犹豫，没有软肋，唐基说什么又怎么会管用。

　　信仰死去的何止是张立宪何书光们，自虞啸卿犹豫着最终妥协，自己做出选择，放弃了西岸的友人们时，虞啸卿也杀死了自己心中的神。他说我所在意的人都在那边了，那一刻他目光空茫，再也没有神采。他最后也没有冲过去，而是听唐基安排，等到上峰命令来临。他敬岳爷爷的风波亭，可他没办法成为岳爷爷，因为他不是岳飞，他35岁才当了师长，还没打过几场大仗，没有什么功劳，没人记得住你的名字，被架空了兵权，甚至拿枪也逼不动手下的兵，硬冲过江去陪友人们死在一处也是个轻如鸿毛，——这样的死和风波亭何止天壤之别。于是一个月后死啦死啦他们收到电报，只能苦笑说这娃越来越像唐基了，也许这是龙文章最后一次这样玩笑，从这一刻起35岁却还不屑官场世故的还有些孩子气的闯劲的虞啸卿就已经不再存在，他将开始大步往唐基的方向前行。

　　从这一刻起他的友人不再是他的友人，他是虞啸卿虞师长虞师座大人，他们是龙团长张营长何连长……

　　他待他们终于隔了一层，而他们也终于从他的羽翼下离开。

　　神已死，我们为谁而战？

　　虞师座已经选择了他的道路。

　　而死啦死啦凶狠的说，我们为谁而战？不为谁，只能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