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猫/文
有的时候可以把一种未来归结为偶然,比如何书光烧光了堆积的粮食。
但更多的时候决定未来的是必然,比如麦克鲁汉和他的美国上峰通完话后的大吼——火力侦察?!
原来这么多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死的死伤的伤冲上来是为了侦察?!
侦察什么呢?
难道是侦察竹内连山的老婆孩子长什么样吗?
看到这里的时候不得不佩服唐基的天才——虞啸卿的冲冠一怒被他用这样的方式化解于无形,甚至借着这个名头他允许了东岸的火力支持,也成功地安抚了马上要崩溃的虞啸卿。
谁说龙文章是骗子来的?
唐基才是。
巧舌如簧运筹帷幄机关算尽。
可怜虞啸卿,想学屈原,可这只有一条怒江,没有他的汨罗江;想做岳飞,但逃不掉他的十二金牌和他良心上的风波亭。
树堡里头的人一个个灰头土脸个个像是在泥潭里打过滚的,脏……真脏。
但还是比不上唐基们——世界上真正肮脏的只有政治。
其实或许唐基也有他的理由——二战末期盟军内部早已经开始争权夺利,中国既无军事经济实力也无政治影响,如若在滇缅战场上再不下下功夫,恐怕捞不到一星半点儿的好处,所谓几万万人,当指沦陷于日寇手中的东北华北华中东南一带,反攻需要援助,而美国人英国人不会白白把援助丢过来。
更何况滇缅战场投入的也是国军主力精锐,如果只是一味冲锋在前索取在后——连龙文章都不会做的赔本买卖,那帮子老谋深算的政客们岂能做的?
不管是冠冕堂皇还是表面功夫,从“攻击立止”的命令下达时,西岸那些人已经注定被抛弃。
虞啸卿有着与他年龄不太相符的天真,当然大雾散开后他也不得不听从唐基的话——没了天时之便,失了最好的时机,更何况军部对那个所谓的川军团根本就不想闻不想问,如此尴尬,想必虞师座心里已经不是“无可奈何”四个字可以形容的。
所以才有了那封“坚守两天”的电报。
对龙文章而言,这成了一剂强心剂。
段奕宏在接受访问时无数次称龙文章这个角色是外表坚硬内心脆弱,我一直对此颇不理解,毕竟从头到尾我只见他只手撑天独挡一面,甚至连感情都仿佛天衣无缝无懈可击,直至看到最后,我才终于发现段奕宏能将龙文章演绎得如此出神入化确实是因为他读透了这个角色。
龙文章始终在怀疑与坚信,放弃与坚持之间摇摆。
他的一切选择都是他逼着自己去做的。
他谁都信不过,或者说,他不愿意将任何责任加诸于人,那就只有自己一肩扛着。
虞啸卿算是第一个让他愿意或者说能够将责任分担出去的人,但同时他仍旧怀疑,不然他不会把虞啸卿的四个小时眼都不眨地改成四天。
极致的坚强背后,必然是极致的柔软。
越到后期龙文章所流露出来的柔情也就越多,不管是对孟烦了,对炮灰们,还是对他自己。
其实那封电报所约定的两天是否真实并不重要,龙文章需要,他手下的炮灰们也需要给自己一个信念。
就像沙漠里的旅人,即使眼里望到的是无边无际的黄沙万里,但他们必须相信绿洲的存在。
望梅止渴画饼充饥。
总好过没有。
龙文章开始兴致勃勃地利用树堡上的通信设备挑战竹内连山的忍耐力,而竹内连山很给他面子地无限配合——他的每一次挑衅都能换来日军的疯狂进攻,然后储存在树堡内的日军弹药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竹内连山如果有胡子,想必已经气歪了。
有时候我想如果不是何书光那不计后果的一喷,以树堡内可以吃上两三个月的粮食和充足的弹药,龙文章和炮灰们是不是能够笑嘻嘻地一直坚持到东岸的大举反攻,然后把他们那个延迟了许久的计划变为现实。
如果是那样,不就是皆大欢喜团团圆圆的HAPPY END?
大家都没想到……
没想到何书光会用火焰喷射,没想到军部会下令停止攻击,没想到那个所谓的两天的谈判会变成三十八天,没想到……这么多的偶然……
回到本文的开头,决定命运的,或许看上去是一个偶然,但偶然的背后,总有一个必然。
坚守,坚守。
为了什么呢?
无所不能的龙团座,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为了消耗日军的有生力量所以一次次鬼哭神嚎地激怒竹内吗?你是为了让东岸重新布置攻势所以才拖延时间吗?你是真的相信师座发来的电报码?你是真的不知道你们的名字已经被从活人的名单上抹去吗?
从两天到四天,从四天到八天,从八天到……
张立宪自杀了。
不是死于日本人的糜烂性毒气,而是死于信仰的崩溃。
人总得相信点什么,即使是那样无畏的年轻人,也有必须要抓住的救命稻草——他的稻草断了,所以他死了。
张立宪或许永远不明白,没有一个人能够承担得起你的所有信任。
幸好龙文章不是他,不然龙团可能已经自杀了一百次。
蛇屁股也死了,被日本人抓走的他一路大叫着辣子辣子,可冲出去的居然是阿译。
还是来不及,一声爆炸后那个刀不离身的厨子永远离开了,他的菜刀陪着他一起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东岸看不到西岸的死伤,但猜得到。
余治问他的师座:我们是不是把人家给卖了啊?
虞啸卿无语。
如同戴上勋章的克虏伯那一句“我们什么时候打过去”一样,他没办法回答。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虞啸卿看到那条系在他脖子上的线,他挣不断。
不管那头系的是虞家一门的荣辱成败也好,是他纵马中原的雄心大志也好,是所谓几万万人的生死也好。
他已经无力挣扎。
很多人小时候面对自己看不惯的世界,都会豪言壮语地发誓将来有一天要改变它。
可要改变世界,就得先改变自己。
不幸的是,往往改变了自己以后,就已经习惯了那个原本看不惯的世界。
虞啸卿的悲哀,在于他看得到这一切,却无能为力。
他有逆流而上的勇气,可惜没有龙文章那样漏船载酒的运气。
不……应该说,他不肯学龙文章做人那么晦气。
水至清则无鱼。
所以他玩不过唐基,挣脱不了他的线。
他只能望着南天门,恨不得自己生出翅膀。
但别说他生不出翅膀,就算他有,也救不了那些已经快被饥饿逼死的人。
伤亡……这两个字到了后来已经成了阿译日记本上的数字。
除了麦克鲁汉的死。
他是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耶稣,这个美国人用一种奇特的方式与他信仰的神合而为一。
请记住我的名字。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吼,或者说是呜咽。
龙文章下令开炮。
他曾经跪下来求这个美国人留下,教会他的兄弟们怎样才能死得慢些,或者怎样才有可能活下来。
但现在他亲手,让他死得更快。
龙文章已经麻木了,能够继续支撑着他和炮灰团继续坚守下去的信念大概只剩下活着——生命最本质的期待,活着。
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有人会问这时的他们是否已经绝望。
我不知如何作答。
如果已经绝望,那么他们或许应该像张立宪一样,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如果没有绝望,我无法想象他们是用什么样的心情看着身边的弟兄一个个倒下。
日本人始终没有放弃进攻,这无形中证明了这一群人和树堡在南天门的防御体系中是多么重要,在他们已经失去用广播进行激将法的力气之后,竹内仍旧想要夺回树堡,足以说明这一剂毒药的杀伤力多么大。
坚守,坚守。
不是为了任何人,是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