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陆剑雄。演员表第一排就是我的座位。本来我以为我会是这部电影根红苗正的男一号,没想到影片没过半,在我说了个位数的几句台词之后,城就守不住了,我便不由分说跟着它一起亡。我倒下没关系,因为我用手蒙住了小豆子的眼睛,我在排山倒海的枪响那一瞬间护住了他幼小的身体。
我是姜淑云。金陵的那个冬天好冰,缠在脖颈上的长围巾没能驱走一丁点寒意。他们说上帝在天堂里笑因为祂创造的人类不相信祂,那么让祂继续笑吧,从我紧紧拥住那个被凌辱的弱小无援的女孩那时,我的神掉头走远了。我倒下没关系,至少我没有辜负顺子站在卡车上向我投来的求助的眼光。
我是唐先生。你刚看到我的时候会不会忧虑,这张从前总带着喜感的面容是否会毁了一部生性冷冽的电影?你所思考的问题,我曾同样的担心。而很快我们都将清楚地知道,面对这座城,我们无法愉悦,无法展露半点欢颜。如果不是乱世,我将会是一个最平庸的读书人,我最想过的是无风无雨、躲进小楼成一统的生活。可现在炮火之下我仍有家,家人个个为我至爱,她们需要一个有担当的男人。可惜我眼光如小市民般浅薄,而错一步则步步皆错。我倒下没关系,因我卑鄙龌龊过。切莫忘记,我美丽的妻子她又怀孕了。又怀孕了。
我是唐小妹。小时候咿咿呀呀学戏时知道戏文里的祝英台要扮成男儿装方能入学堂,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保护自己的首要条件就是剪短头发穿上男人的长袍。我还那么年轻,眼见青春要凋零在纷纷炮火之下断壁残垣之中,却不能对自己伸出援手。我倒下没关系,君不见梁山伯和祝英台的绮丽传说从未死过。
我是小江。谁都别想阻止我蓄着青丝涂着蔻丹,身体可以被摧毁,但那些是我心里残存的一丝对美好的眷恋。我没有你们说的那么伟大,当我在人群中说“拉贝先生,我去”的时候,绝非把自己当壮士。从来都不是烈女,我爱的是江雨霏霏江草齐爱的是朱雀桥边野草花,可是那些都不见了,我也可以随之轻飘飘地走掉。我倒下没关系,我不需被铭记。你可以当我仍在隔江犹唱后庭花,可我虽商女,却知亡国恨。
我是唐太太。没能和我的家人在最后的时刻共患难,我永世遗憾。我倒下没关系,在日本兵将我女儿如掷一个弃物般丢出窗外时,我心早已死去。但我不能倒下,我还要养育肚子里这个唐家惟一的血脉。
我是小豆子。我在一条不平坦的路上采了一朵野花嗅到它的香气。我还活着。
我不是角川。
我是南京。我将种种尘世的起伏用我的宽厚温和包裹。我是观众。在北平杨花飞扯的春日里,看过了《南京!南京!》,右脸上一块小小的皮肤在被泪水浸透之后,风一吹,刺得生疼。 马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