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我和在电影学院读研究生的一个朋友通了一个电话,不知怎么就谈起了国产新片《詹天佑》。我们俩正好都还没看过这部影片,而且根据对国产片的一贯印象,觉得跑出去看这部影片的欲望也不大。我说:“其实《詹天佑》完全可以拍好。”朋友说:“是呀,其实拍得真实一点就可以了。”我说:“真实嘛,倒可以另说……我的意思是可以把修铁路这件事弄得好玩一点。”朋友说:“你又想着拍美国大片。”朋友确实了解我,一语击中要害。我连忙辩解说:“按照这样的商业套路走才能吸引人,不一定非得拍成美国大片。”朋 友说:“可是我觉得这样拍肯定会有很多套路的东西,让人看着不舒服……”
朋友的看法正好反映了关于中国电影未来道路的一种声音:希望中国电影是一种真实、清新的创作,发出这样声音的人经常把贾樟柯、张元这些“地下”电影工作者看作英雄,对电影审查体制颇有不恭之辞。我也认为现有的审查体制急需改进,但我觉得体制作为一种客观的存在物,只不过是一种有形的约束而已,并不是一种有自由意志的东西,专门处处与人为敌,中国电影人完全有可能在体制内拍出好片子来。比如说,如果一些人心目中的“真实”不允许被表现,为什么不能表现一些精神的,理想的东西呢?
这就回到了开头的话题。对我这样的年轻人来说,像《詹天佑》这类的国产“主旋律”影片往往并不怎么具有吸引力,但诸如《阿波罗13号》这样的被我们津津乐道的美国大片,却是地地道道的主旋律,弘扬了和《詹天佑》类似的爱国主义。所不同的是,它是美国的主旋律,弘扬的是爱美国的精神。不要误会,我虽然在某些方面对美国抱有好感,但绝不会仅仅因为一部作品弘扬了爱美国的精神就趋之若鹜。吸引我看完《阿波罗13号》的是别的一些东西,其中一点就是主创人员对火箭和飞船的喜爱,他们津津有味地描写了火箭发射的壮阔场面,津津有味地描写了太空的奇妙场景,津津有味地描写了宇航员和地面工作人员如何利用简陋得可笑的玩意儿把接口“化圆为方”……看完这些,我感到热血沸腾,觉得那些搞宇航的家伙们实在是酷,不知不觉中产生了为美国的宇航事业贡献青春的冲动。设想一下,如果中国拍摄一部宇航题材的片子会是怎样?一个工程师为了工作没时间治肝病英年早逝;另一个工程师专心扑在工作上导致夫妻离异;还有一个宇航员的儿子认不出爸爸?这样的片子可能会把一些人教育成无私的好员工,但是不是会把更多的人吓跑?为什么不能把造飞船的过程本身拍得更吸引人呢?同样,为什么不能在《詹天佑》中表现铁路的魅力、修铁路的乐趣呢?詹天佑能够战胜来自国外的竞标者,除了因为他的爱国热情,不也是因为他比老外更能领会铁路工程的乐趣吗?
“津津有味”是一个几乎对所有的美国影片都适用的词汇。看看本期的排行榜,我们会发现《怪物总动员》里津津有味地描写了各具特色的众多怪物;哈里.波特里津津有味地描写了各种魔法的神奇;《家有凶徒》津津有味地描写了家长和杀人疑犯之间的心理斗争;《K星来客》津津有味地描写了自称是“K星来客”的男人的神秘知识……本月,还将上映一部真正的美国主旋律影片,里德利.斯各特(《异形》《角斗士》)导演的《黑鹰折翼》,这部讲述营救在索马里坠落的直升机驾驶员的影片津津有味地描写了各式飞机、轻重武器和战斗的过程。这些影片的着力点完全不同,但有一点却是相同的,就是主创人员有这样的自信:他们津津有味描述的东西也正是观众的兴趣所在。中国的电影工作者或许应该问问自己:我有这样的自信心吗?
正像开头我的朋友所说,提起观众的兴趣免不了要使用套路。法兰克福学派的领军人物阿多诺认为,资本主义的通俗艺术利用套路制造虚假需求,以赚取不自觉的大众的更多金钱。对这种看法我不能苟同,我认为好莱坞的电影针对的是人类亘古以来一直拥有的(虽然往往是浅薄的)欲求而设计的,其使用的套路因为百试不爽而被保留,正像糖、醋、酒的组合作为红烧鱼的套路而被保留一样,使用它们并不可耻。
接近结尾,我才想起需要为我开头的武断而承认错误。我至今还没看过《詹天佑》,或许这部影片真的像朋友希望的那样真实,或者像我希望的那样有趣。但我认为对国产主旋律电影提不起兴趣并不完全是我的过失,主管部门和这些影片的创作者也应该一起加入检讨。请允许我以一个比喻结束全篇:一个事物的外貌很大程度是其光源决定的,这光源或者是真实的阳光,或者是套路化的灯光,但有时灰尘也可以起到类似的作用。我在云冈画一尊龛里的佛像的素描时,发现它的头上和身上落了很多的灰尘,因为重力作用,这些灰尘在佛像身上的分布正和从上面照下来的阳光类似,但它却并非光亮而是黑暗的。于是这尊佛像给了我错误的印象,仿佛光从下面照上来,在上面留下阴影。这带给我一个教训,一件事物看起来不那么漂亮,或许不是它本身的问题,而是因为塑造它外貌的不是光,而是经年的灰尘。(刘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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